蒸汽偃師

顧芝

【第六十章】揭底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305

那張二狗怒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這個欺人太甚,是欺騙的欺,還是欺瞞的欺?”衛臨遠毫不示弱地強詞奪理,“你娘早死了,你爹是個撿糞的,你原本是南平商隊的陳老板養的狗,給人擺在這個位置上糊弄帝都來的將軍。我說的對不對?”

商會主人此時才作大驚失色狀,“竟有此事?”

那張二狗見身份已然徹底敗露,立時要逃;然而外邊立刻便衝進來幾個大漢,幾下便將他製服了,捆在一邊。

“我擔心世伯怪我多事,不肯借我繩子;可是實在怕狗傷了人,隻好請了幾個家丁守在外邊。”衛臨遠刻意學著商會主人的語氣,不緊不慢地道,“諸位世伯、世叔既然平安,我就放心了。”

他如此大言不慚,邊上一排當地巨商卻隻有吹胡子瞪眼生悶氣的份兒。

衛臨遠無遮無攔地笑了笑,嗤之以鼻道,“這個張二狗,據我所知,原本不過是個背夫,跟著蚩魯山東麵的一支商隊混日子。”他作出個嫌惡的表情,又道,“卻不知他們那支商隊撞上了什麽樣的運氣,居然得了一塊點金石,膽子也跟著大了。數月前,竟然以點金石作引,放出消息來問我們衛家的意思。”

“哦?”元憑之道,“衛公子之前不是說,沒有興趣做二道販子?”

“正是如此。”衛臨遠道,“然而點金石隻是個誘餌,對方千方百計跟我家搭上線,真正想賣的,其實是一批號稱從雪山中采出的千歲金。吹得很神,說是沾了什麽神仙的仙氣兒。嗨,我從前在西涼那麽多年,都沒有聽說過。”

餘墨痕心道那些傳說倒是有的,隻是衛臨遠家裏天天吹捧自己作為齊國人的身份,恐怕沒興趣關心圖僳人瞎編的故事。

元憑之聞言,笑容卻收斂了一點,正色道,“私販千歲金?那可是違法亂紀的事情,做不得做不得。”

“將軍說的是。我們是做正經買賣的生意人,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衛臨遠解釋道,“當時跟我們接洽的,是個比張二狗強些的人物,隻說是希望借助我們衛家跟官府的關係,盡快將這批紅貨賣出去。”

衛氏近年來的崛起,的確和他們與八柱國之一的傅氏交好不無關係,這說起來倒也是件合理的事。

衛臨遠也道,“這事雖然有些棘手,但是當利益足夠高的時候,總會有人願意去看一看的。在商言商,這畢竟是人之常情,還請在座諸位莫要笑話。”見無人質疑,他才又接道,“隻是當時我有事耽擱在臨海縣,家中便派了我堂兄到南平去看看情況。誰知沒過多久,我堂兄竟然自戕了。”

在座的幾個商賈俱是滿臉驚疑,就聽那張二狗大喊道,“你堂兄是自殺,不關我們的事!”

“自戕自戕,聽不懂啊?”衛臨遠提起家中親人的死訊,既悲且怒,好一會兒才道,“我後來多方查探,才得知南平的那支商隊,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哄騙我堂兄將那批千歲金盡數買下。收到倉庫裏一看,才發現是一批摻了大量雜質的假金,官府根本不收。我堂兄雖然眼拙,卻畢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經此打擊,一蹶不振,終至自毀。”

餘墨痕總算理解了衛臨遠為什麽始終一副刻薄語氣。他的堂兄縱然有錯,但無論如何罪不至死。衛臨遠痛失親人,心中憤懣,前來興師問罪的時候還能保持理智,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商會主人沉吟一會兒,終於道,“我竟不知還有這樣一回事。如今諸位既然在瓊門,這事便不妨由我出麵查驗一番,倘若事情屬實,這張二……張二公子當真是個冒牌貨,便任由衛公子你處置吧。”

“世伯一番關懷,晚輩感激不盡。”衛臨遠語氣裏並沒有“感激不盡”的意思,他隻是繼續道,“然而晚輩縱然頑劣,也沒有拿自己的家事來麻煩世伯的道理。我此番前來,不過是想提醒諸位。商人縱然重利,但凡有點見識,也不會對我衛家使這種隻能來一回的手段。尤其千歲金乃是官營的東西,這批人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非得往千歲金裏攙東西不可?”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看來這事情的確非同小可,沒有人敢妄言一二。

最後還是元憑之開了口。隻聽他道,“我近日恰巧聽聞,這一帶有人與雎屏山中的山匪勾結,致使山匪也有千歲金用,甚至能夠以偃甲、火炮攻擊大齊的軍隊。”他瞥一眼張二狗,就道,“我本來也沒有什麽頭緒,畢竟民間雖然允許運輸千歲金,流向、產量可是都要上報官府的。然而山匪手中的那一批,卻偏偏像是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他這樣一提,在座的商賈便漸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向張二狗的眼神,也多了許多用以劃清關係的敵意。

元憑之接道,“現在想來,倘若想要在保證上報給官府的產量不變的情況下偷偷挪用一部分千歲金,那麽摻入雜質可不就是個極好的方法?如此說來,張二狗所在的那支商隊,應該逃不了關係。來人。”

他一聲令下,外邊便湧進了一批軍士,將那張二狗綁走了。

元憑之又向那商會主人拜了一拜,道,“我們這幾日耽擱在商會,實在給主人添了不少麻煩。隻是此間事情尚未了結。我這門生小餘,之後還會與衛公子一道,繼續將此事核實清楚。到時若有叨擾得罪之處,還請主人莫要見怪。”

那商會主人隻能苦笑。他自今日起,恐怕要對“莫要見怪”這幾個字產生不少陰影了。

餘墨痕跟著元憑之和衛臨遠往外走,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開了口,問道,“所以,你們兩個其實是早就商量好的,對不對?”

“也沒有很早。”元憑之道,“隻是我核查山匪手中的千歲金之際,忽然聽聞,臨遠這些日子也在瓊門追查一批千歲金。一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臨遠,想與他敘上一敘;二來,我也覺得這兩件事或許有共通的地方,值得與臨遠探討,這才有了後麵的布置。”他說著,竟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這事兒實在辦得倉促。我臨時通知顏錚派兵過來,險些沒有趕上。幸好我那位置正對著商會的偃鍾,勉強能掐個時間。”

衛臨遠笑道,“這都沒什麽,反正已經將那張二狗拿住了。把他背後的商隊挖出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原來如此。”餘墨痕歎道,“但既然你們二人已經接上了頭,為什麽將軍還一定要帶我來呢?”她心裏實在疑惑的很。元憑之之前哄她說來做個主角,現在倒好,居然隻是叫她當個看客?

“我跟你說起此事的時候,其實還沒有什麽把握。”元憑之帶點歉意地笑一笑,“再者,陸先生叫我各方麵都練一練你,我想這也是個不錯的機會。事先沒有對你說,還請你見諒。”

餘墨痕當然沒辦法怪罪他。

元憑之瞞她也不是第一回了。她已經想得很明白,隻要元憑之事後肯跟她解釋清楚,她心裏也就不會太難過。

隻見元憑之略一停頓,又道,“不過要說起來,沒你還當真不行。我近幾天便要到嘉沅江上起,有些要緊事需要處理,所以隻能先替你開個頭。這之後,能不能把那支私販千歲金的商隊連根挖出來,就要看你和臨遠的本事了。”

元憑之做事,向來從容又果決。就連拿下張二狗的時候,他雖然自稱事情做的倉促,在餘墨痕看來,也稱得上是靈活機變,遊刃有餘。

所以他既然決定了要到嘉沅江去,一日也未耽擱,立刻便從瓊門出發了。

隻留下一臉呆滯的餘墨痕,腦子裏盤旋著元憑之最後留下的那句“一切事情都可以問臨遠”,不知所措地對著衛臨遠發呆。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情,餘墨痕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她想來想去,終於對衛臨遠道,“你堂兄的事情……實在是抱歉得很。”

他倆在瓊門商會見麵以來,一直都沒有單獨說上話。衛臨遠顯然沒料到餘墨痕第一句先說這個,楞了一下,接著就是苦笑,“你有什麽好抱歉的?這件事,也得怪我堂兄咎由自取。若不是為暴利所惑,腦子轉不過來,他也不至於連自己都賠了進去。”

餘墨痕知道衛臨遠最重親情,她沉默一會兒,才慢慢開了口,“我明白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也失去過親人。”

衛臨遠眼神一動,卻還是抱起雙臂,很平靜地道,“不說這些難過的事情了。”他此刻的笑容裏,帶著一股子苦澀的味道。放在以前,這絕對不是會出現在衛臨遠臉上的表情。“總之,我算是要給堂兄報上仇了。既然已經走上了經商這條路,就不能白白頂上一個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名聲。”

他這話說得決絕,餘墨痕聽來,不禁很是唏噓。

衛臨遠已不再是昔日講武堂裏那個不學無術卻又很講義氣的紈絝子,餘墨痕也不再是忙著早起掃地的打雜賤役。他們兩個,如今各自飛向了更廣闊的天地;各自要麵對的種種艱難,卻也早已經不是求人幫忙做個功課、替人做事換一筆小錢就能夠解決的了。

餘墨痕搖一搖頭,盡力把這些沒有用的情緒拋到腦後,話鋒一轉,就道,“所以,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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