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九章】挑事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190

那副表情,真是跟當年擠兌餘墨痕外貌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位張二公子臉上立刻就掛不住了,囁嚅了一會兒,才道,“南平是個小地方,衛公子大概沒有聽說過……”

“不是的,”衛臨遠搖了搖頭,正色道,“南平雖然地方不大,卻也是雎屏一帶商道上必經的小鎮。我從前替叔父采辦貨物的時候,也幾次路過。我可沒有聽說,當地有什麽大家族啊。”

這一下,即便是沒怎麽見過世麵的餘墨痕都聽出來了。衛臨遠這是有意讓張二公子難堪。

她立刻就覺得有些奇怪。衛臨遠雖然當著熟人的麵偶爾口無遮攔,性格上卻可以說是相當圓融,比起同樣年少輕狂的顏錚,簡直要好上太多。衛臨遠如此刁難張二公子,莫不是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哈哈哈,衛公子莫要說笑。”那商會主人畢竟是個老江湖了,談笑間便打起了圓場,“張二公子雖然不是名門望族出身,年紀也恐怕隻比衛公子長了幾歲,卻已經是個小有成就的商賈了。真可謂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這樣的老骨頭,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該引退啦。”

他有意把話題引開,衛臨遠卻並沒有收手的意思。

“世伯老當益壯,精神矍鑠。別的我不敢說,但我衛家在瓊門的生意,可都得麻煩您再多照應幾年。”衛臨遠溫和地以微笑回應商會主人,但他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張二公子。他的眼神裏閃現出一種獨屬於少年人的銳意,便將話鋒轉了回來,對著張二公子問道,“卻不知世伯所說的,是些什麽樣的成就呢?”

“這……”張二公子一時語塞,半天沒說出話來。

商會主人輕輕歎了口氣,給衛臨遠遞了個眼色。連人情方麵一向不太練達的餘墨痕都看得出來,那是叫衛臨遠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意思。

衛臨遠卻好像瞎了一樣。

商會主人隻好解釋道,“咱們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這件事,我便直說了吧:元將軍要看的那塊點金石,便是出自張二公子的庫藏。”

“原來張二公子竟擁有如此稀罕的物事。”衛臨遠作出一副讚歎的表情,又道,“我雖然不才,讀書的時候卻也在講武堂參過些偃甲之學。據我所知,這點金石極為難得。從古至今也隻出過一塊,做成的機甲盒,如今還存放在機樞院裏;那之後許多人去尋,卻再未見其蹤影。卻不知張二公子這一塊點金石,是如何得來?”

衛臨遠在講武堂學到的那點偃甲之學,大部分都是經過餘墨痕轉述的二手貨。可是餘墨痕聽說點金石,已經是她離開哀葛以後的事情了。那麽,衛臨遠又是從何得知?

餘墨痕越聽越覺得疑惑,手裏筷子夾著一片煎得油亮的鴨胸脯,舉了半天沒吃下去。

旁邊元憑之輕輕戳了她一下,低笑道,“先吃飯,不耽誤。”

那邊廂,張二公子已經給衛臨遠逼得急了,終於開口道,“衛公子不要欺人太甚。對於商人而言,貨源信息乃是重中之重,我又如何能夠說與你聽?”

他這番話其實回得還算機敏,識趣的人聽了,一定會就此把話題揭過去。可是衛臨遠偏不識趣。

“張二公子此言差矣。”衛臨遠道,“點金石縱然奇貨可居,但畢竟是官府盯著的東西,恐怕隻有機樞院這樣的機構才當得起買主。至於其他人,就算購得此物,說穿了,也隻能做個二道販子。所以,倘若元將軍最後不願將點金石買下,在座的諸位世伯、世叔,怕是也不會有什麽特別的興趣。”

張二公子聞言,很忐忑地看了一眼元憑之,似乎生怕他因為衛臨遠這些話而把出價壓下去。商會主人則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衛臨遠說得有道理。

“可是假若張二公子肯賣貨源信息,那可就不一樣了。”衛臨遠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子羹湯,接道,“我縱然不知道點金石的具體所在,卻也大致聽說過,此物產自西涼高山之中。那可是個鍾靈毓秀的地方,從古至今有不少傳說。除了點金石之外,想必還有其他特殊的產物。張二公子若是能透露一二,我衛家倒是有意與你合作一番。”

他頓一頓,又笑道,“我方才極力盤問張二公子你的家世,也是希望將來共事的是個真正可靠的人。你莫要生氣。”

餘墨痕看著他那張突然變得很誠懇的臉,越發不明白衛臨遠是鬧得哪一出。

張二公子看來卻已經被他說動了,他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就道,“衛公子這個提議,實在是很吸引人。可是我還得先……先和家兄商量商量……”

“哦?”衛臨遠挑一挑長眉,就道,“原來張二公子你,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自然……自然可以。”張二公子的臉因為焦慮而扭曲了起來,“隻是家兄……”

“張二公子如此表現,我卻有些疑惑了。”衛臨遠沒有給他解釋的時間,相當強勢地插嘴道,“這話就當是我年輕魯莽,說出來大家笑笑便是,還請不要見怪——張二公子你當真是賣家?莫不是被什麽人推出來,做個傀儡擺擺樣子?”

那張二公子還未說話,商會主人已然變色道,“衛公子這話可就過分了。”他捋一捋長須,肅然道,“老夫雖然素來欽佩衛公子少年有為,但既然和你叔父有些交情,也算是個長輩,這會兒還是得囉嗦一句,莫要這般無端揣測……”

衛臨遠仿佛真的嫌他囉嗦,竟然出言打斷道,“無端?我可知道這張二公子的底細。”他很冷淡地笑了笑,便麵向張二公子道,“你的確是南平人,也的確排行老二。你叫張二狗,是不是?”

衛臨遠說出“張二狗”三個字的時候,尤其嚴肅;餘墨痕一聽,幾乎就要笑了出來。

元憑之卻突然輕輕咳嗽了一下,嚇得餘墨痕立刻往嘴裏塞了一塊鹿肉餅,強行把快要飛上麵頰的笑意堵了回去。

元憑之卻好像並沒有留意到她,隻是淡淡地笑道,“這倒是個很有趣的名字。不過我也曾聽說過,嘉沅江以南的很多地方,為了把家裏的男丁平安養大,會特意起一些比較……離奇的小名,甚至扮成小姑娘家,也是有的。”

張二狗聞言,立刻就把感激的目光投了過來。元憑之卻沒有搭理他,反而故意看了一眼餘墨痕,仿佛餘墨痕就是那個被爹媽當小姑娘養的倒黴孩子。

“我一向聽聞元將軍通曉各地風土民情,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隻是將軍畢竟久居帝都,有些細節,怕是有所遺漏。”衛臨遠此刻一副懟天懟地的白眼狼形貌,仿佛全然忘記了從前跟元憑之之間的師生之情。

他一本正經解釋道,“我們南方人的確會給小孩子起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名;可是一旦長成了男兒漢,可就無論如何都得用學名了。我今年已近十七,這位張二狗公子比我還要年長幾歲,早就成年了。這‘二狗’兩個字,是大名。”

“衛公子,”那商會主人麵色已經很難看了,“你是堂堂世家公子,怎麽竟然如此頑劣,連別人的名字也要取笑?”

“唉,”衛臨遠忽然歎一口氣,作屈服狀道,“世伯你畢竟是長輩,要替我爹爹教訓我,我也隻有聽從的份。”他這話雖然說得還算有禮數,卻全然是一副嫌棄對方多管閑事的語氣。

餘墨痕不知道他的態度怎麽突然又轉了個彎,正不解間,一扭頭看見了元憑之“無意”中輕叩桌麵的手指,忽然猜到了什麽。

商會主人正欲再發作,衛臨遠卻搶道,“得了,我知道咱們瓊門講究一個‘當食不歎’,世伯既然要生氣,那麽接下來那些會傷和氣的話,我便留著用茶的時候再說就是。先吃飯罷。”

可是經過衛臨遠這一番攪和,除了沒見過什麽世麵、幾乎要被美食征服的餘墨痕,還有誰能吃得下去?

元憑之環顧一周,對各人的心思心領神會,便率先輕輕擱下了牙箸,溫言道,“承蒙主人招待。這一餐用過,元某身心都頗為暢快。”

雖然照禮數應是客隨主便,可是眾人都知道,這一桌當中,元憑之才是真正的上位。他既然已經放下了筷子,餘下的人也就從善如流,紛紛以讚譽催促這頓鬧心的宴席趕緊結束。

餘墨痕原本還對那一道才呈上來的龍井竹蓀很感興趣,見此情狀,也隻好默默把口水吞了回去。

香片剛剛端上來,元憑之便開口給衛臨遠做了個台階,“衛公子若是還有什麽話,依照此處的規矩,現在倒是可以說來聽聽了。”

他此刻這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做派,從前並不多見。餘墨痕之前還道今天元憑之和衛臨遠兩個人莫不是都撞了邪,一個個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是到了這一會兒,饒是她反應再慢,也看出了些端倪。

衛臨遠果然從善如流,他謝過元憑之,便道,“說話之前,還請世伯借我一條拴狗的繩子,把這位張二狗公子捆上一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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