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八章】舊識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147

元憑之的說辭挺有意思,“我們兩人,此番前來,是要替機樞院求一樣貴重的‘紅貨’——帝都傳來消息,說瓊門新出了一塊產自西涼的點金石。機樞院很感興趣,有意收購,所以就派了我們兩個就來驗一驗質地,問一問價錢。”

餘墨痕在機樞院輪值的時候,特別留意過,所謂“點金石”,應該就是塗廉他們所說的那種產自蚩魯山的殊異石料。最早惹得塗廉從前的隊伍分崩離析、害得他失去摯友的那一塊石料,已經給製成了機甲盒,如今就收藏在機樞院中;而餘墨痕親眼見到塗廉他們帶出來的那一塊,也就是約呷因之失去了生命的那一塊石料,卻不知流落到了哪裏。

沒想到,瓊門這個離蚩魯山怕是有八百裏遠的地方,居然也出了一塊點金石。

這下餘墨痕倒有點期待了。她自從離開蚩魯山,便再也沒有塗廉那支商隊的消息。她暗自希望瓊門的這塊點金石真的是塗廉他們的勞動成果。倘若當真如此,餘墨痕就能夠確信,塗廉、郎旺、還有瑟勒,他們當中,至少有人活著離開了蚩魯山。

元憑之自稱是帶著餘墨痕來驗貨,餘墨痕原本還擔心名不副實,恐怕人家追究起來會露了餡;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元憑之居然真有驗貨的本事。因此,餘墨痕猜測,塗廉從前說過的那一位,在書中記錄下點金石的功用的“姓元的將軍”,要麽是他的家人,要麽就是他本人。

元憑之的聲名流傳之廣,並不輸於那本“姓元的將軍”寫出來的書。餘墨痕跟瓊門商會略一接觸,便發現這裏的人顯然也聽說過,帝都有元憑之這麽一位涉獵甚廣、幾乎無所不會、無所不能的年輕將軍。頂著這副盛名,元憑之和餘墨痕兩個“貴客”竟然沒有費上太多力氣,便得到了進入商會內部的許可令。

他們去了才知道,其實商會隻是一個媒介,真正的點金石還在商人手裏壓著。隻是點金石過於貴重,那個不知姓甚名誰的商人非常謹慎,一直沒有露麵。元憑之要驗貨,還得經過層層中間人傳達消息,再借商會的地盤交接,麻煩得很。

不過元憑之此番前來,本意其實不在點金石,也就樂得多在商會中耽擱幾日,好多多探聽一些有用的情報。

與此同時,商會的主人似乎也不打算放過元憑之這個難得的貴客。餘墨痕和元憑之耽在商會的這些日子裏,不斷見到商會主人派人送來千奇百怪的東西,那些都是他認為元憑之或許感興趣的禮物和貨物。元憑之從善如流,也表現出一副珍之重之的態度。他把玩評點那些餘墨痕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的玩意兒的時候,舉止間簡直像個玩物喪誌的紈絝子。

倘若當真有紈絝子能夠長成這樣一副相貌,又是這般風雅的性情……餘墨痕暗自歎了口氣,心道她對於紈絝子的所有成見,原來也是有可能拋到腦後的。

又過了幾日,商會主人終於派人送來了消息,說終於跟擁有點金石的那位商人談妥了,對方願意當麵一敘。商會主人有意借此做東,擺一桌宴席,也好把元憑之這位來自朝堂的貴客介紹給當地的大商賈。

餘墨痕既然自稱是元憑之的門生,沾了這位臨時師範的光,自然也在宴請對象之列。到了日子,她便繼續假扮成少年,跟在元憑之身後去了。

不成想,餘墨痕一走進宴會廳,就聞到了一股不太容易察覺、卻很有些熟悉的香味。她自己從來不用熏香,正覺得奇怪,一抬頭,便看到了她的老朋友衛臨遠。

多日不見,衛臨遠的扮相越發貴氣了,所用的衣裝配飾,看起來也奢侈了許多。與在座眾人相比,衛臨遠的年紀顯然小上了許多。然而就座次來看,他的地位竟已是不低。

在這兒看見熟人,餘墨痕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正踟躕間,就看見衛臨遠不露聲色地瞟了她一眼。

他顯然已經認出男裝的餘墨痕了。但是不知出於什麽緣故,衛臨遠並沒有表露出他們二人熟識的事實。他既然不肯相認,餘墨痕倒也樂得輕鬆。她決定靜觀其變。

落座之後,餘墨痕才發現,酒桌之上,除了衛臨遠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她從前的人。這個人先前一直低著頭,很不引人注意;這會兒餘墨痕看清楚他的臉,便立刻認出來了。

他們之間算不上熟絡,餘墨痕甚至已經不記得對方的姓名了。

那是從前把摔成重傷的餘墨痕從蚩魯山救出來的那支隊伍裏,那個一直和餘墨痕搭話的年輕人。餘墨痕雖然人事上不太練達,有時候還略有點臉盲,可是那支商隊裏的人,她可都記得清楚——誰能忘了送自己去死的人?

不過,即便是同一件事情,給受害的人和行凶的人留下的印象,也很可能是不一樣的。那年輕人畢竟隻跟她相處過兩三日,餘墨痕也不確定對方是不是還記得她。

她原本還在猶豫,拿不準是該上前亮明身份,還是該謹慎地隱藏好眼下這副半男不女的模樣。誰知她一抬頭,就看見對方的眼神已經盯向了她。

算上餘墨痕和元憑之,席上統共也隻有四個年輕人。這四個人中,元憑之天生一副自在風度,好像什麽樣的事情都難不倒他;衛臨遠原本是個意氣飛揚的少年人,然而離開哀葛以後,眼見著也逐漸變得穩重起來;餘墨痕的沉著則是強行裝出來的。

而這個沒能讓餘墨痕想起姓名的年輕人,看上去卻是最拘束的一個。

他看見餘墨痕的時候,表情立刻就變了,脫口而出道:“你……”

餘墨痕那反應不夠快的腦子裏還在糾結謀劃,突然碰上這麽一出,情急之下,居然給逼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向著對方眨了一下眼睛,便好整以暇地道,“咱們倆可有些時日沒見了。”

餘墨痕因為實在想不起對方的名字,隻好把稱謂略去。如此正式的宴席之上,這其實是種不太合禮數的行為。然而,配上餘墨痕之前那一套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舉動,此舉反倒顯得她和這年輕人分外相熟。

那個年輕人的驚異果然就被強壓了下去。他有點茫然地摸了摸腦袋,最後隻好順著餘墨痕的話點了點頭。

餘墨痕看得出來那年輕人很緊張,顯然是不願意多生事端。

餘墨痕不由鬆了口氣。

虎豹環伺的時候,誰先怯懦,誰就輸了。如今這個情況下,很多事情都是未知數,但反正先輸的人不是餘墨痕。

元憑之本來在邊上跟人寒暄,留意到這一出,便悄悄地給餘墨痕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餘墨痕那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根本就是拿來欺騙自己的。然而那股勁頭眼下還沒有褪去,於是她雖然沒有明白元憑之在問什麽,依然保持著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衝元憑之點了點頭。

元憑之:”……”

元憑之事先跟餘墨痕大致說過,按照瓊門、雎屏這一帶的風俗,宴席上講究“當食不歎”、“喝茶離案”。這規矩說的是,吃飯的時候最忌諱唉聲歎氣地破壞氣氛,因此有很多麻煩的事情都不能在飯桌上談,主要任務隻是互相寒暄一番、攀一攀關係;到了飲茶的環節,才是你來我往探問消息的正確時機。

跟元憑之不同,餘墨痕對這些風土民情興趣不大,並且認為有許多因循守舊的風俗都毫無道理可言——就比如這當食不歎的規矩,難道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不過,真正到了開始用膳的時候,餘墨痕才覺得,元憑之所說的這種吃飯的時候不談事情的習慣,其實挺符合她的心意。

她本來是打算利用吃飯的這段時間,好好思考一下對策。然而她想來想去,實在是沒有什麽頭緒。到後來,她隻好打著靜觀其變的旗號,把注意力放到食物之上。這一場宴席畢竟是由財大氣粗的商會主人做東,許多菜色都是餘墨痕不曾見過的樣式,看上去很是誘人。

“當食不歎”的宴席風俗再度體現了它的優越性——不管餘墨痕和元憑之過一會兒能不能查探出山匪手中的千歲金的來源,他們總算能先比較輕鬆地吃上一頓好飯。

酒桌上,介紹諸位來客自然是商會主人的責任。餘墨痕知道自己不太擅長記人姓名,此時便特意留心去聽。

出席者中,年長的都是瓊門一帶說話極有分量的大商賈,此番前來,一方麵是想跟元憑之攀攀關係,一方麵也是為了那傳聞中神妙非凡的點金石圍觀一番,看一看是否有分一杯羹的機會。年輕的兩位,一個是前來與瓊門商會接洽、督查衛家商行的衛臨遠。根據商會主人的吹捧,全瓊門的衛姓商人都沒有衛臨遠在族中的地位高。而另一個,就是那個看上去比餘墨痕還要緊張的年輕人。

隻聽商會主人介紹道,“這位是南平張家的二公子。”

餘墨痕沒有聽說過南平這個地方,但總算想起了這個年輕人姓張。她正要就此裝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樣子,看上去明明已經沉穩了許多的衛臨遠卻突然開了口,緩緩道,“南平張家?我怎麽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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