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七章】赴宴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441

餘墨痕胳膊雖然斷了,卻並不想在軍營之中當個不做事的廢人。

她自認並非是個無用之人。畢竟,她費了好大功夫折騰出來的那一套利用敵方的機甲盒反攻的流程,還是相當有用的。

顏錚那日從山林中平安歸來,跟元憑之一番商量之後,不知道腦子裏麵哪根筋轉了向,非要跟餘墨痕學她那套“火線上造炸彈”的法子,說是要測評、改進一番,再推廣到全軍當中發揚光大。

不知是不忍對著身為傷員的餘墨痕開火,還是突然明白了餘墨痕這造炸彈的法子裏的種種巧思,顏錚鑽研技術的時候,竟然虛心得很,平日裏那股子牙尖嘴利的神氣居然也給收斂了去,仿佛從前一勁兒嘲諷餘墨痕的是旁人一般。

隻是,雖然她的作品仍在發揮餘熱,她本人卻不得不退居後方——元憑之叫她養傷,顏錚說要她留在大營做個技術顧問,都不準她再到火線上去。

餘墨痕軍銜不高,連戰報都看不到,左右無事,索性一天天拖著捆在鋼板上的胳膊跑到軍械庫去報到,尤其熱衷於對著幾具千機弩上下其手。

元憑之聽說了此事,特意找了個機會去問她。

“奇襲小隊的伍長遇害的時候,山匪用的是一種可以連射的十字窩弓,力度能夠穿透我們的重甲。”餘墨痕回憶道,“那個山匪射出的弩箭,準頭可真是叫人咋舌……”

其實除此之外,她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或許不適合使用偃甲上的佩刀。她完全沒有想到機樞院做偃甲的思路多是為男性軍士考慮,女人用起來當然有諸多不適;她隻將這個問題歸咎於自己體能有限,在承擔著重甲的重量的情況下,各種近戰武器用起來都很難像顏錚那般趁手。她想來想去,覺得如今的傷勢下,強行提升體能恐怕十分費勁,倒不如多多鑽研遠程武器,好好發揮一下更有優勢的機動能力。

隻是她總不肯承認自己不如顏錚,沒好意思把這一條告訴元憑之。

“所以?”元憑之就道,“你又想改進一下我們的武器了?”

餘墨痕點點頭,“我們的千機弩雖然也可以連射,但是使用起來,好像還不如對方的武器那麽靈活。”她說著,突然想到千機弩畢竟是機樞院偃師的作品,搞不好元憑之還曾參與設計。

她沒那個膽色指摘元憑之的工作成果,趕忙找補道,“或許對方武器上本來不占優勢,隻是經驗過人,才得以殺掉我們的幹將。可是在我看來,臨敵的經驗是實在一種很抽象的東西。戰爭的勝負,絕對不可以全由經驗決定。”

“這話說得在理,”元憑之讚許道,“經驗固然重要,卻也很不可靠。我們大齊的軍隊如此看重偃甲,原因之一,就是要憑借機甲的可靠性,最大程度地降低風險。”

“所以我就想,”餘墨痕繼續解釋道,“如果能夠改良千機弩,讓我這種既無經驗、也無膽色的人,臨敵的時候也有餘裕準確出手,將來再遇到這種情況,或許就不至於如此狼狽。”

“想法的確不錯,”元憑之道,“不過你打算怎麽實現?”

“這個……其實我還沒有想出來……”餘墨痕尷尬地撓了撓腦袋。

元憑之笑了笑,“別緊張。這種事情,連機樞院的偃師們都要思考很久,你也不用逼迫自己立刻就想出辦法來。”他話鋒一轉,又道,“另外,眼下我有一件更加急迫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餘墨痕趕忙道,“將軍盡管吩咐。”

元憑之就道,“山匪手中的千歲金的來源,我查出了一點頭緒。果然是一條私販千歲金的暗流。”

餘墨痕大驚,“你一天到晚忙裏忙外,居然還有工夫調查此事?”她一麵說,一麵深恨自己仗著養傷半點正事沒做。

元憑之笑了一下,就道,“我可沒有三頭六臂。軍中的事情,大多是主帥管著,我隻是在偃甲的應用方麵給他一些參考意見。這些天來,我主要忙活的,還是千歲金一事。”他略微一頓,便解釋道,“據我所知,此事牽扯甚多,恐怕和嘉沅江以南的商人都脫不了幹係。這種事情,打探起來很需要技巧,我得親自到商會去走一趟。至於你,”他看一眼餘墨痕,“若是傷口撐得住,最好能跟我一起去。”

“不過是一條胳膊,廢了便廢了……”餘墨痕本來是有意表一表忠心,然而她一看元憑之那副表情,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太過凶殘,連忙改口道,“我恢複得很好,這個不用擔心。不過將軍應該也知道,我是個口笨的人……我去了,又能幫得上什麽忙呢?”

“你總是很不自信,其實,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機靈得多。”元憑之鼓勵她幾句,又道,“而且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唱一唱主角的。南邊的商會當中,還有你的老熟人。”

“我還有經商的老熟人?”餘墨痕一臉茫然,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反應過來,“衛臨遠?”

餘墨痕那條多災多難的胳膊剛剛擺脫鋼板的束縛,就跟著元憑之上了去往瓊門的船。

瓊門是雎屏山附近最為繁華的城市。浩浩湯湯的嘉沅江從城中橫貫而過,再往東就可抵達最為富庶的臨海縣。而臨海縣,正是衛臨遠和他那個傳說中的叔父替衛家駐守的地方。

按照元憑之的說法,民間的商賈因為長期遭到帝國官府打壓,短期內要崛起,其實是件很艱難的事情;然而近幾年來,衛家的風頭卻越來越勁,大齊帝國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但凡是有一定規模的城市,或是商道周邊的地區,幾乎都有衛家的分號。衛家在民間的聲望,或許已經不輸於八柱國在朝中的地位。

坊間甚至有傳聞說,衛家的人出門辦事,吃住采買,都是絕不需要去別家的店的。

餘墨痕聽聞此事,很是吃驚。畢竟她在哀葛的時候,完全沒有聽衛臨遠講過,他們家在中原的勢力已經如此強大;甚至到了臨海縣,她聽衛臨遠說得最多的,都還是商賈之人的艱難。

不過她轉念一想,連飛廬溯風在京畿附近爆炸這樣相當嚴重的事故,衛家的人都能夠壓下來,以致於餘墨痕在帝都從來沒有聽人討論過此事……或許衛家的實力,真的早就超過了她能夠想象到的程度。

既然如此,那麽衛臨遠不管是駐守在臨海縣,還是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去了瓊門,抑或真的卷入了元憑之所提到的私販千歲金的暗流,也都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餘墨痕隻擔心兩件事情。其一,就是此番她和元憑之前往瓊門,雖然自稱代表機樞院,實際上還是大齊帝國的軍士,真正想問的,是作亂的山匪手中那批千歲金的來源;如此一來,她和衛臨遠弄不好會站在對立麵上。

餘墨痕不敢去想,她和衛臨遠之間不算深厚、卻也並不淺薄的友情,究竟會遭到什麽樣的考驗和打擊。

她終究還沒完完全全變成一個白眼狼,衛臨遠從前幫她做過的事情,她是實實在在地記在心裏的。

元憑之在哀葛的時候,也見證過餘墨痕和衛臨遠當年建立在功課買賣上的友誼。他雖然正是考慮到這層關係才決定帶著餘墨痕去,卻也清楚明白地對餘墨痕說過,並不希望她因為這件事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

“我們如今其實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元憑之言語之間帶著點歉意,“具體要如何行動,你可以自己定奪,不要想太多。”

餘墨痕所擔心的第二件事,就是以衛家如今的勢力,再看到她這個不該出現在衛臨遠麵前的“想攀高枝的女人”,不知道又會搞出什麽事情來恐嚇她。

畢竟上一次衛業醇派出了弋小艄來監視她,雖然隻是給餘墨痕敲敲警鍾,卻也成功地把她狠狠嚇了一跳。

餘墨痕跟元憑之一番合計,便幹脆暫時拋卻了她自己的身份和姓名,改扮成一個少年模樣。此外,她和元憑之雖然可說是同門,但這層關係解釋起來畢竟有些複雜。

兩人便決定暫且將真正的師範陸諶略去,餘墨痕直接充作元憑之的門生。

這其實也是為了便宜行事考慮。

大齊帝國之中,男女地位始終存在相當大的差距,唯有帝都情況,大約是因為深受長公主的影響,情況稍微好些。比如淩艾這樣有風度、有自信、有能力的女孩子,在帝都就並不少見,機樞院的人對待淩艾,也都是頗為讚許的態度;餘墨痕從前因為自身能力欠缺導致的種種失敗,也很少被歸咎於她的女子身份。

嘉沅江以南的地區卻很是不同。這裏縱然也有瓊門和臨海縣這樣富庶的城市,但是女子的地位,卻並沒有隨著財富的積累和生活水平的變化而上升。餘墨痕雖然深恨這種無稽的區別對待,但她此番前去的目的非常明確——她畢竟是跟著元憑之一起探聽消息,並不想跟這種相對落後的地方風俗多糾結。

此外,餘墨痕扮成少年郎,倒也有些得天獨厚的優勢。

餘墨痕的長相,是一早就被衛臨遠下過“不好看”的定論的。餘墨痕雖然不甚在意她那張顯然不能用來賺錢的臉,從前跟衛臨遠閑聊的時候,卻也說起過初見時給彼此留下的印象。

當時的衛臨遠畢竟還是講武堂的學生,手上有做不完的功課要求著餘墨痕完成,解釋的時候便刻意找補了一番。衛臨遠硬說他初次見到餘墨痕的時候是眼瞎失言,餘墨痕那副長相其實還算生得不錯,隻是五官偏英氣,缺少了一點女孩子家生來該有的溫婉柔媚。

他為了說服餘墨痕自己並不是在胡扯,還特別表示,這種英氣的長相本來也可以被認為是另一種不同風格的美,隻是餘墨痕平日總是一副臊眉耷眼的賤民形象,五官上僅有的優點都給衝淡了。

餘墨痕覺得衛臨遠說得也算有道理。但是她一個姑娘家,被衛臨遠幾次三番以不同方式指出不夠美的事實,多少還是有一點不愉快的。

這種小女兒式的不愉快,如今終於終結了。

因為元憑之給出的評價是,“你這番打扮的確英氣得很,不過細看下來,其實還是個氣質很獨特的女孩子。”

他的本意其實是叫餘墨痕有個準備,萬一扮相被人揭穿,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不要露了怯;可是他這一番話說得實在很動聽,雖然本質上和衛臨遠那張狗嘴裏強行吐出來的象牙差異不大,還是惹得餘墨痕暗暗地高興了很久。

元憑之做事的風格一向講求遊刃有餘,所以他已經提前找好了混入瓊門諸多商賈之中的理由。

餘墨痕因為對元憑之實在信任得過分,她自己又不願意多事,一直也沒過問;直到元憑之與瓊門的商會接洽的時候,她才聽到了詳細情況。

這一聽,餘墨痕心下不由半是吃驚、半是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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