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一章】相送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050

淩艾不慌不忙地接下餘墨痕的目光,轉頭就對顏錚眨了眨眼,道,“不然你以為,墨痕為什麽要幫著你跟老家夥們提意見?”

餘墨痕這才明白過來。

機樞院派她去平匪,其實是為了將來去往南方的深海做準備。這件事情,顏錚恐怕並不知情,因此,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餘墨痕也要道戰場上去。好在淩艾機靈,一句話就把這事糊了過去。

顏錚果然沒有再生疑問,又開始吃他的花生,“我倒的確沒想到這一點。平日裏幫我說話的人不少。”

淩艾笑道,“想巴結你的人,自然多了去了。可是我們墨痕不一樣,她是真心打算上戰場的。”

餘墨痕隻有嗬嗬一笑,心道淩艾這話說得簡直跟真的似的。

淩艾又把臉扭了過來,對餘墨痕道,“我們這位顏公子,出身名門,排行老幺,最得他父親顏相爺寵愛,也最能把他父親氣得跳腳,在帝都所有的敗家子裏,算得上獨樹一幟。再加上咱們顏公子自個兒也很有些本事,在機樞院,也是個振臂一呼千人應的人物。”

餘墨痕隻是笑一笑,並不搭腔。她心道淩艾大概是酒喝得太多,有些醉了。淩艾平時也活潑得很,此時卻活潑得更勝往日。淩艾跟餘墨痕相交已久,本該知道她對這些家世背景之類沒什麽興趣,說這些話,無非是故意逗她玩的,順便氣一氣顏錚。

顏錚卻偏不生氣,隻反唇相譏道,“不及你淩小姐,石榴裙下跪倒一片帝都紈絝。”

淩艾也不理他,隻接著對餘墨痕道,“追在他身後喊顏公子的人實在太多。我們顏公子貴人多忘事,記不住那麽多人。所以呢,你就喊他顏錚,交情沒準還能深些。”

顏錚竟然也點了點頭,接道,“說起來,我托淩艾請你來喝酒,原本隻是為了謝一謝你。我之前沒打算再跟老頑固們爭執,還想著不然幹脆考個倒數第一,好方便他們送我到戰場上去。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堅持,一定要繼續抗爭。我也是被你激勵,才決意跟老頑固們糾纏到底的。”

餘墨痕擺一擺手,就道,“這有什麽好謝的。”她借酒逞勇,麵上依然淡定的很,心裏卻竭力想把她之前加薪的念想藏起來,千萬別叫這兩個人知道。

淩艾當然不知道她這些心思,仍接過話茬道,“當然要謝。你沒聽顏錚說?要不是你陪著他一起堅持,他就要自降身價了。”她戲謔地一笑,道,“你不知道,顏錚看著灑脫得很,心裏頭其實特別在乎這些虛名。從前那些考核,我偶爾勝過他一回,他下一回便一定要爭回來,還非說是什麽‘男子漢的驕傲’。要他考倒數第一,可真是難為他了。”

餘墨痕一言不發,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借以掩飾因為難堪而湧上臉頰的潮紅。顏錚所謂“男子漢的驕傲”,再度讓她想起了考倒數第一是一件多麽可恥的事情。

她手中的酒還沒遞到自己麵前,顏錚竟然也舉起酒杯,湊了過來,“我方才說了,原本隻是想謝一謝你。可是這一壺酒還沒有喝完,我居然覺得跟你很有些投緣。難得有個人跟我一樣,有心奔赴沙場建功立業。墨痕,我當你是個朋友,咱們得碰一杯。”

“璫”的一聲,酒杯相擊,杯中清冽的瓊漿玉液,映照著餘墨痕一張恬淡的笑臉。

她實在是擠不出更多的笑容了——顏錚或許是個馬大哈,從來沒有注意到過,那個經常給百十來個人壓在榜底的名字,就是她餘墨痕。但是這一杯酒碰過,就意味著接下來的那一場考核,她是一定得通過意味著“免役”的那條達標線了。

不然呢?不然她頂上“不合標準”的名頭“被迫”到南方去,知道真相的顏錚,會不會跟她恩斷義絕?

餘墨痕塞了滿腦子的愁緒,不知不覺間,她已忘了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借以消愁卻愁上加愁的酒。淩艾和顏錚的酒量都很不錯,餘墨痕又本著一顆不服輸的心,幾杯烈酒下肚,依然死活不肯承認她的腦子已經醉成了一攤稀泥。

她強撐著那副恬淡又倔強的麵孔,最後的印象,便是顏錚說他家教甚嚴,再不回去會有家丁來尋。餘墨痕好不容易等來這個結束的信號,大喜過望,連忙揪出腦子裏最後一絲清醒,站起身來跟顏錚道了別——然後她便真如爛泥一般崩朽於地,徹徹底底地昏死了過去。

昏死歸昏死,第二天清早,餘墨痕醒了酒,從好心收留她的淩艾家裏出來,便直奔小摘星台,繼續她那沒日沒夜的秘密訓練。之前掛在她麵前的胡蘿卜,還隻是通過達標線便有更多的薪俸可拿;如今不一樣了,金錢之外,督促她進步的還有尊嚴。

那個“自願上戰場”的海口,雖然是淩艾臨時誇下的,可是餘墨痕既然默許,顏錚既然信了,那就跟餘墨痕自己說的沒什麽兩樣。說出的話不可能再收回,餘墨痕心裏清楚,若不想被顏錚恥笑,她就必須奮力一搏。

這種被她自己逼出來的決心,居然當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在所有人都在努力逃避去往戰場的命運、因而紛紛使出全身解數參加考核的情況下,常年位居榜末的餘墨痕,居然難得地通過了達標線。她前往戰場的命運,居然當真成了“自願”。

看到這個結果,餘墨痕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此外她心裏甚至生出了一點小小的膨脹,心道或許錦娘他們說的也沒錯,她是該有點自信。擁有自信的時候,她從前難以做到的事情,居然也是能成功一次的。

機樞院上下也是一片嘩然,畢竟,這裏大概是頭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最終決定去往南方戰場的,居然隻有兩個明明通過了免役標準的人,一個是餘墨痕,另一個,自然是榜首的顏錚。這件事情帶來的影響,比餘墨痕所想象的更為深遠。為了褒獎這兩位既有能力又有勇氣的預備役,或許也是為了保護顏錚這位來頭太大的公子哥,兵部和戶部居然也難得地達成了一次共識,共同批準了一件花費甚巨的事情。

那便是特別撥出一艘泛日鳶,專門用於把餘墨痕和顏錚送到南方的平匪戰場上去。

這實在是一份難得的殊榮,從前不把餘墨痕放在眼裏的眾多同僚,居然也開始對餘墨痕遞出青眼。她從機樞院大廳裏走過的時候,即便低著頭,也能夠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周遭盯著她的眼睛、議論她的聲音,都驟然多了起來;她按照慣例到各部輪值的時候,那些從前要麽對她熟視無睹、要麽唉聲歎氣的偃師們,居然也肯擺出一張喜氣洋洋的笑臉,和和氣氣地聽她提問、耐心細致地替她解答了。

人人都說餘墨痕是機樞院的驕傲,隻有餘墨痕自己如坐針氈。她此刻隻想早日到南方去,或許,戰場上的槍林彈雨都比這些變幻莫測的人情世故好應付些。

臨走的時候,餘墨痕誰也沒告訴。她反正沒什麽東西要收拾,偃甲之學都在腦子裏,上戰場帶上自己便是。

可是總有人不需要她告知位置便能找到她。

淩艾就是這樣一個人。

淩艾是專程來給她送行的。這個真正的千金小姐不喝酒的時候,雖然依然活潑伶俐,卻也正經了許多。“我知道你不愛張揚,可還是覺得來送一送比較好。咱們兩個,之後有很久都不能見麵了。”

餘墨痕聽得這話,心中一凜,不由苦笑道,“錦娘一再寬慰我,說不會有問題……其實我還是很緊張的。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活著從戰場上回來。”

淩艾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戰場畢竟是凶險的地方。不管是錦娘,是我,或者老陸先生,甚至是你最信任的元將軍,即便我們這些人說沒有問題,也不可能讓你全然放心下來。”她宛然一副很了解餘墨痕的樣子,又笑道,“不過,有這種擔心也是好事,能夠讓你保持警惕。在戰場上,警惕是我們的好朋友,可以救命的。”

餘墨痕一愣,就道,“聽你這話……淩艾你原來是上過戰場的?”

“我父親原本是個實打實的武將,年近四十,才轉身投入偃甲之學。”淩艾說起這些舊事,隻是很隨意地笑一笑,“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被父親捆在馬背上帶去了籲韶關,參加了平定東夷的那場戰役。”

這都是餘墨痕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但她已經沒有什麽吃驚的感覺了。

淩艾能夠做到的事情中,有哪一件是不曾讓她吃驚的?

淩艾又道,“說來真是慚愧,我不是個有經驗的老兵,如今也已經偏安於衍芬堂。但有些東西,我覺得戰場上能夠用得到,想來想去,還是應該交給你。”

她這麽戲謔著,便將係在腰上的一隻很精致的青囊解下來,交給餘墨痕,道,“我母親出身醫官世家,教過我許多行醫之道。不過我畢竟學藝不精,說多了也恐怕有賣弄之嫌。我從前上戰場的時候,母親特意給我配備過一隻藥囊,好用得很。如今我依樣配了一份,你且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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