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章】對飲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154

顏錚的話雖然和他本人一樣頗具威懾力,但機樞院裏擁有決策權的偃師們,也不全是施老那樣經不住震懾的喪權者。

又過了幾天,他們按照顏錚所提出的的要求“細細斟酌”之後,才頒布了修改之後的決定。

偃師們認同了顏錚關於“沒能耐的人上了戰場很可能送命”的觀點,卻並不打算就此把他這樣優秀的人才隨隨便便發配道戰場上去。所以,機樞院最終頒布的決定是,考核成績沒有達到免役標準的預備役,可以拒絕前往戰場,但倘若如此,薪俸就會遭到大規模的削減。

懦弱的人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總要付出一點代價。

無論如何,顏錚這一番折騰,還是給機樞院的各位吊車尾生生開辟了一條生路。餘墨痕感歎顏錚說話的分量之餘,也敏銳地注意到,機樞院這個重新發布的決議提及了薪俸問題。

餘墨痕平時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但是在薪俸麵前,總還是要爭一爭的。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到戰場上去,但倘若她不是因為考核成績太差才去的呢?成績太差的人,不去就會受到懲罰;那麽,倘若她有本事通過考核,打著自願的旗號去,機樞院是不是該給她點獎勵?

餘墨痕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她趁著顏錚反抗事件造成的熱度尚未消退,也鼓起勇氣,提出了一條意見:倘若有通過標準的預備役自願前往戰場,薪俸也應該得到相應的提升。

原本大家已然忘了顏錚最後提出的那一條關於自願上戰場的提議。畢竟,除了顏錚自己之外,並沒有誰真正有興趣到戰場上去。可是餘墨痕既然提起了這事,顏錚便立刻接過了話茬,強烈要求機樞院把這條提議貫徹到底。偃師們能被說服一次,自然也會被說服第二次。在顏錚這個有權有勢又有心抗爭到底的刺兒頭麵前,老頑固們也隻好低頭。

於是,餘墨痕和顏錚這兩個除了隔著整張預備役排行榜遙遙相望之外從來沒有打過交道的人,就這樣順利完成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合作。對於生活枯燥的預備役們而言,這可算得上是件奇聞,就連久未出現的淩艾,都不知從哪兒聽聞了此事。

有一日,餘墨痕照常去小摘星台偷偷訓練,練完了拖著一身的疲憊正往回走,路上卻被突然蹦出來的淩艾嚇了一跳。這種驚嚇既是因為很久未見,也是因為淩艾的形象前所未有地狼狽。

淩大小姐畢竟是世家出身,平日裏相當注意形象,所以餘墨痕從來沒有見過她忙成這個樣子——別的不說,雙眼下方那兩隻泛青的眼圈,出現在淩艾臉上就顯得頗為突兀。

盡管如此,淩艾那雙明亮的眼睛裏的神采也沒有減少分毫。

她向餘墨痕打了個招呼,便笑嘻嘻地道,“我聽說,你跟顏錚聯手,將了老家夥們一軍?”

餘墨痕臉一紅,趕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其實……”她突然語塞。她心裏那點窮人的自尊心作祟,實在無法腆下臉來承認自己就是為了拿點薪俸。

淩艾仔細把她的表情端詳了一陣,忽然拊掌大樂道,“顏錚果然沒有胡說八道。看你這個反應,我就知道當真有這麽回事兒了。”

“……啊?”餘墨痕莫名其妙地看著淩艾,還沒反應過來,淩艾已經把她攬了過去。

“你呀,一直都是這樣。”淩艾笑道,“但凡做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就是這麽一副呆愣愣的形象,好像生怕別人把功勞算到你頭上。”

餘墨痕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頭發。她怎麽從來沒發現自己有這麽一麵?

“顏錚先前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你有這般的勇氣。現在看來,果真如此。”淩艾拍了拍她,又道,“你是剛操練完吧?”

餘墨痕點了點頭。自從上次在小摘星台碰見淩艾檢修木樁,她經常獨自來這裏訓練的事情,便成了她和淩艾共享的秘密。

淩艾就道,“那正好。我這一陣剛剛忙完,跟顏錚約了今晚去外頭小酌。走吧,跟我們一道喝點小酒,我也好正式把顏錚介紹給你。”

“……為什麽要介紹給我?”餘墨痕一臉摸不著頭腦。

“我今日就是為了此事來找你的。顏錚說他一直想謝謝你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又總是遇不著你,我想著今日就是個好機會,才專程來這兒碰碰運氣。況且,”淩艾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想到過嗎?這次前去南方平亂的預備役,恐怕就隻有顏錚和你了。”

這一次,餘墨痕倒是沒再露出那副呆愣的表情。

淩艾說的不錯,看顏錚的意思,他是一定會自願前往戰場的;至於餘墨痕自己,也必定逃不脫。原本,機樞院還有意搭上幾個沒本事的預備役跟餘墨痕一塊兒去,可是如今被他們倆這麽一鬧,重新指定的規則之下,但凡有點本事通過考核、或者有點小錢承擔得起罰俸的人,都能有辦法逃脫。機樞院百十來個預備役,沒有誰像餘墨痕一樣對薪俸看得太重、把命看得過輕;也沒有誰會像顏錚一樣失心瘋,上趕著去送死——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別人跟著他們一塊兒去拚命。

這樣看來,將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餘墨痕都得跟顏錚共處了,提前和對方認識一下,倒也算是個不錯的準備。

餘墨痕想到這裏,不由有點感激地看了淩艾一眼。就算這次小酌的邀約當真是顏錚提起來的,淩艾特意找到小摘星台來的這份心意,也是值得感謝的。

因為機樞院有大量的地下設施,周邊的建築都遭到了嚴格的管製。這一帶荒涼得很,能找到的酒館茶樓也不多,淩艾帶著餘墨痕七彎八拐,走了好一陣兒,才到了一處看起來相當簡陋的酒肆。

門簾一掀,餘墨痕便看見,著名天才少年顏錚已經坐在裏頭了。這家夥並沒有按照帝都貴族常見的禮數等著兩位姑娘入席,而是自己要了一壺酒,就著一碟子花生米喝得挺開心。

淩艾信步走過去,道,“怎麽不等我們?”

“你們女孩子做事情,總是拖拉得很。”顏錚拿了兩隻杯子給她們,遞了酒壺叫她們自己動手斟酒,“掌櫃的溫好了酒,我怕等你們來的時候酒都涼了,隻好自己先喝上了。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掌櫃的一番美意。”

淩艾似乎已經習慣了顏錚這樣的態度,她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替餘墨痕斟了杯酒,又叮囑道,“顏錚的品味呢,說好聽一點叫獨特。他選的酒,通常都有點辣。你先抿一口,試試能不能喝得慣。不行的話,咱們再挑一壺。”

餘墨痕點點頭,剛把酒杯舉到下巴,就看見顏錚頗有些不屑地聳了聳肩,“我可不覺得這種酒有什麽不好。要我說,帝都的風尚早就該改一改了。朝中也不乏沙場上歸來的老將,喝酒的時候卻偏要裝出一副文縐縐的風度,講究什麽入口甘美、回味悠長。你也去過不少宴席,應該見過的,滿座的男兒,一個個喝酒比喝茶還慢,簡直跟女人似的;要我說,連長公主都比他們有氣魄些。”

餘墨痕從前沒有什麽喝酒的機會,原本還打算按淩艾說的試上一試,此時聽得顏錚這話,她卻突然將一杯酒滿口灌了下去,然後將酒杯一翻,道,“我們女人喝起酒來,也不一定慢的。”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她便體會到了淩艾所說的“辣”是什麽意思。

那一滿杯燒口的酒,幾乎把餘墨痕的眼淚燙了出來。

然而,她此刻是絕不肯退讓的。她硬是撐出了一臉的淡定,唇齒清晰地把話說完,輕輕將酒杯擱下,還不忘補了一句,“我們做事情也不拖拉。隻是顏公子此番叫我來喝酒,似乎是臨時起意。我很感激公子你這番美意,但若是事先有約,我是絕不會耽擱的。”

顏錚給她說得一愣。淩艾見狀,連忙打圓場,“朋友之間隨意約酒,不必講究那麽多。”她又拍了拍餘墨痕,道,“你別生氣,顏錚他說話就是這個樣子,連我父親都拿他沒辦法。”

“我沒有生氣,”餘墨痕竭力把喉嚨裏翻湧的酒意壓了下去,“第一次打上照麵,我想給顏公子留個準確些的印象,別讓他對我有什麽誤會。”

“本來沒什麽誤會,現在有了。”顏錚拈起一粒花生米,準確地拋入口中,“我聽說你平日裏是個羞澀又木訥的姑娘,言行舉止比真正的帝都閨秀還要端莊。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一路眩暈感衝向餘墨痕的腦門,攪得她太陽穴生疼;可是她平日裏麵對生人時常有的那種怯意,似乎也被這眩暈感給攪到了一邊去,“不過齊人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酒後吐真言?我的確不是什麽閨秀。我和你一樣,都是機樞院的預備役,都要到南方去平山匪之亂。”

顏錚一嘴的鋼牙原本還在對付那枚倒黴的花生。聽得這話,他卻停下了咀嚼的動作,隻睜著眼睛瞪向餘墨痕,“你說什麽?你也打算上戰場?”

餘墨痕給他問得莫名其妙,扭頭看了一眼淩艾,就道,“怎麽,顏公子你不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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