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四十三章】怪才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420

過了許久,淩艾終於輕巧地解開了拉住長繩的機關,悠悠地把自己放了下來。

餘墨痕這才如釋重負地將千機弩慢慢放到了地上。

她其實已經累極了,手臂和雙腿都在止不住地抖動;而且她明確地知道,自己能夠支撐這麽久,並不完全是憑自己的本事,還得歸功於偃甲之學近年來的飛速發展。

也不過是近十年前的事情——老式的千機弩結構複雜、部件繁多,頗有分量;再加上型號比如今的機甲盒大上許多倍的那種老古董,要是把這一套東西的重量全壓在肩膊上,餘墨痕怕是撐不過射空一個箭袋的時間。

餘墨痕想起這個時間跨度的同時,也突然意識到,淩艾身居機樞卿的父親,她自己那個惹人稱羨的師範陸諶,甚至還有比她大了差不多十歲的元憑之……這些已經在偃甲領域取得了大大小小的成就的人,豈不是都是從那種比現在要困苦許多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

餘墨痕很有些慚愧——至少進入機樞院以來,她自己其實說不上吃過什麽苦頭。

同期的預備役和她做的事情,其實是一樣多的。隻不過她做起來太慢,才會一日比一日辛苦;如今她趁沒有人在的時候獨自練習,固然存了一份勤能補拙的奢望,可是那些仿佛天資上就比她強了許多的同期,私下裏難道就沒有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正在發呆,淩艾已經走了過來,很輕鬆地笑道,“你怎麽還在這裏?難道已經開始為上戰場做打算?”

餘墨痕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有意與她比上一比,畢竟這種單方麵不服輸的倔氣實在有些幼稚。她想了想,便隨口糊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過來玩玩弩箭……你不是也在這裏呆了許久?”

“哎呀,我這是迫不得已,”淩艾輕輕蹙了一下眉頭,用一種很好看的姿勢踮起一隻腳,伸出手去揉了揉腳腕,“我父親總說我嬌生慣養,不像他們那一代人能吃苦。雖然事實或許的確如此,我卻是怎麽樣都不肯服氣的,所以就和父親打了個賭。”

“打賭?”餘墨痕失笑。她從小到大,都覺得打賭是一件純出於意氣的事情,既不值當,也無意義。

淩艾卻毫無保留、甚至頗有興味地描述著她那很有些孩子氣的行為,“我問過父親,他說如今機樞院最苦的差事,不過是把小摘星台下的一百二十八根木樁檢修一遍。我就想啊,要是這樣的事情我都能做得,想必能讓老頭子少擠兌我幾句。”

“……”餘墨痕聽得目瞪口呆,“就是為了這個?”

“要不然?”淩艾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修木樁的活兒,看似簡單;卻也果真如我父親所說,實在是很折磨人。要不是已經當著父親的麵放出過狂言,我恐怕也不會硬生生把這些木樁通通修一遍。”她說著就又笑了起來,“花了我好幾天呢。其實還挺浪費時間的。”

餘墨痕脫口道,“我還以為……”

“什麽?”淩艾好奇地看著她。

“……沒什麽,”餘墨痕搖了搖頭,想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統統搖出去,“你的動作看起來特別熟練,我還以為你專門學過檢修木樁的本事。”

“這個嘛,”淩艾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我想不論是誰,但凡修過了一百來根木樁,都會變成熟手的。”

餘墨痕隻覺得自己簡直小看了淩艾。

淩大小姐能夠表現出那種得心應手、自得其樂的風度,並不是因為她當真從檢修木樁的工作中獲得了樂趣;她根本就是做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淩艾道,“咱們機樞院這一批預備役裏,確實有一個人,真的學過這種奇奇怪怪的本事。”

“……啊?”餘墨痕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應了自己無聊的揣測。

“你跟顏錚相熟嗎?”

餘墨痕果斷地搖了搖頭。

她估摸著自己跟這個名字唯一的交集,就是屢次在考核的紅榜上看見他……或者是她?

餘墨痕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同期的預備役。

淩艾看她那副尷尬樣子,立刻就笑了。

“你或許該留意一下,咱們畢竟是同期;況且,顏錚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淩艾道,“最精最難的事情,他肯去學;最苦最累的事情,他也都會做。上回,我修木樁的時候被顏錚瞧見,他還嘲笑我笨手笨腳來著。”淩艾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顏錚唯一不願意去做的事情,大概就隻有進衍芬堂做蘭台秘書了。”

餘墨痕楞了一下,“和你一樣兼任蘭台秘書?這恐怕不會是件容易的事情。”

按照陸諶的說法,淩艾還隻是一個預備役,就已經能夠兼任蘭台秘書這種很安全穩定的職位,算是機樞院的正式官員。這種以保護貴族子弟為目的的機製,出現在淩艾身上,顯然跟她的父親不無關係。

那個讓淩艾覺得很有意思的顏錚,居然也能有同樣的機會。餘墨痕猜得到,那家夥的家世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的確如此,”淩艾說起她所得到的優厚待遇,全然沒有避諱,“想必人人都以為,我去做蘭台秘書,不過是承蒙我父親的餘蔭,該是件很輕鬆的事情;可是實際上,我能得到這個職位,隻是因為顏錚不肯去罷了。”

“哦?”餘墨痕奇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機樞院縱然有心拉攏朝廷命官,特意優待我們這些名門之後,可是總共也隻有那麽幾個預留的職位,並非沒有競爭。”淩艾臉上仍然保持著那副混不在意的神情,“我資質有限,原本也沒有奢望過什麽。”

她這樣優異的一個人,自認資質有限的時候,卻是一副實話實說的態度,一點自謙的意思都沒有。

“誰知道,顏錚他就是不願意去,白白多了一個空位出來。”淩艾說著,不由笑了起來,“你應該不知道吧,顏錚是以離家出走相脅,才說服他父親,準他進入機樞院的。”

餘墨痕聽得摸不著頭腦。她自認人事方麵相當愚魯,不太能理解這些名門望族的想法。盡管如此,以機樞院的地位,無論是怎麽樣的家庭,都不該阻止自家的孩子來這裏研習吧?

“其實顏錚本來也不是要進機樞院的,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個真正能夠上場殺敵的武將。”淩艾邊笑邊解釋道,“可是他家祖上三代都是文臣,從來沒有出過像他這樣一心上戰場的人物——我父親常說他是名字沒有起好,才會如此尚武——反正,最後顏錚和他家裏人各退一步,才進了機樞院這麽個看起來可文可武的地方。”

餘墨痕聽懂了,“所以,顏錚的家人,就想把他送進衍芬堂乖乖呆著?”

“猜得對,”淩艾道,“可是按照顏錚的性子,又怎麽會遵從?他不光推掉了蘭台秘書的位子,還一直想盡快上戰場看看。所以他上次跟我說起你的時候,那副神情,可真是羨慕極了。”

“什麽?”餘墨痕奇怪道,“顏錚為什麽要羨慕我?”

淩艾看她那副神情,也不由有些疑惑,“難道老陸先生沒有跟你說過?你去南方參與實戰的機會,很快就要來了。”

餘墨痕經常會表現出一種呆愣的表情。這種表情如果出現在傅小姐稚氣未褪的臉上,會很可愛;出現在弋小艄那張說不上有多美豔的臉上,會無端讓人心痛起來;出現在淩艾臉上……淩艾是個永遠胸有成竹的人,根本不會有這種實質上很愚蠢的表情。

唯獨餘墨痕發呆發愣的時候,就隻有滿臉的傻氣。

她現在就是這麽一副樣子。

淩艾看的好笑,連忙打圓場,“老陸先生大概事忙,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吧。”

“……也有這個可能。”餘墨痕嘴上雖然這麽說,卻覺得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陸諶的確是個紅人,他那間小室的門永遠敞開,每日的來客簡直稱得上是絡繹不絕,談什麽的都有。但他同時也是一位相當不錯的師範。他有時間也有機會跟餘墨痕碰麵的時候,總會很熱絡地問一問餘墨痕的近況,聊一聊彼此的期望和打算。

這種師範和弟子之間的談話雖然不會很及時,但是像上戰場這種重要的事情,以陸諶的條理,絕對不會拖上太久而忘記告訴餘墨痕的。

何況,以餘墨痕目前這種捉襟見肘的水平,真的去了戰場上,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餘墨痕並不是個愛多嘴的人,但是既然此事性命攸關,她還是不得不鼓起勇氣開了口。

“你既然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跟我說說?”餘墨痕很小心地試探道,“當然,要是有什麽不方便,我也……”

“這倒不用擔心,老陸先生公開討論過的事情,在機樞院內部是不需要保密的。你看,顏錚都已經聽說了。”淩艾笑了笑,找了個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就道,“這事情說來話長。要從頭講起的話,咱們得先說說你。你不是齊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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