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三十八章】尊卑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229

無數身著窄袖輕袍的偃師,從不同的方向走進了大廳,又從大廳走向了許許多多不同的出口。他們的腳步雖然很快,臉上的表情卻都很有活力,正是投身自己所熱愛的領域的人常常會表現出來的樣子。

淩艾帶著餘墨痕從大廳裏穿過去,一路還有許多人微笑著向她們打招呼。大齊帝國是個很注重禮法的地方,這裏的人們卻似乎因為生活的節奏異常地塊,不願被那些臃腫的禮法拖慢了步伐。互相隻是一點頭,一微笑,不僅無需行禮,連腳步都沒有停下。

這種風格,倒是很對餘墨痕的胃口。

大廳極開闊,餘墨痕一路走過去,路過了許多的出口。有些出口通往大大小小的房間,更多地則連接著其他的大廳和通道;有些隻有一個門洞的形狀,內部一覽無餘;有些以形製古樸精美的木門遮擋,門板開合時卻會發出金石之聲;有些隱約冒著白色的蒸汽,並且以獠牙般的鋼鐵籬牆阻住來者的腳步,必須按照特殊的順序打開機簧,方能入內。

淩艾帶著餘墨痕走過去的方向,卻是一扇純以精鋼打造的門。

餘墨痕卻猶猶豫豫地停住了腳步,“我還沒有過入院試。”她小聲陳述著這個令她感到卑微的事實,“真的可以進去麽?”

淩艾笑了笑,道,“沒有關係。入院試很簡單的,你一定沒有問題。再說了,機樞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是個巨大的倉庫,裝了許多還沒造完的偃甲,日日夜夜燒著貴得要死的千歲金。”

餘墨痕被這位看起來端麗雍容的大小姐給逗得笑了出來,心裏也放鬆了幾分。

淩艾又道,“你別看這扇鐵門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其實這門全然是為了給裏頭的人壯膽用的。”

餘墨痕奇道,“裏麵是什麽人?”

淩艾輕輕一笑,“這裏麵裝的,不過是些年紀大了、越發惜命的要員。”她說著卻又正了正麵色,道,“咱們今天既然來了,不如就去拜會一下老陸先生。他是憑之的師範。你既然與憑之意氣相投,等過了入院試,或許也想投入他門下。”

餘墨痕沒聽說過還有這回事,有點摸不著頭腦。

淩艾見她滿麵疑惑,便笑道,“看來憑之還沒有給你介紹過。咱們預備役,於偃甲之學上畢竟算是新人,需要有人指點;機樞院便指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來做師範。”

餘墨痕那顆見識淺陋的腦袋裏,立刻就浮現出了徐夫子跳著腳罵人的學究形象,不由流露出了幾分畏懼的神色。

淩艾見狀,安慰道,“你不要怕,其實就是些因循守舊的老家夥罷了。他們固然有過許多成就,做出過許多不得了的事跡;但將來的天下,終究還是咱們這些年輕人的。”

這一番言論頗為大膽,餘墨痕聽得心裏一驚。但她再一思量,隻覺確實是這個道理,也就說服自己放下心來,又將她心裏那點不算很多、卻也夠用的勇氣鼓動振作,才跟著淩艾一道進去了。

她們轉過兩個彎,便抵達了一間敞開著門的小室。小室之中,靜靜地坐著一位白發蒼蒼、仙風道骨的老先生。

餘墨痕心道這恐怕就是那位老陸先生了,趕緊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準備好去向那位老先生問好。

淩艾卻突然輕輕邁出了一步,恰巧擋住了餘墨痕的去路,一邊笑道,“哎呀,老陸先生怎麽不在?”

那位老先生緩緩抬起頭,看見是淩艾,便露出了笑容,答道,“他去替我拿一樣東西,過一會兒就回來。小淩,你有什麽事情?”

淩艾點點頭,笑道,“趕巧您老人家在這裏,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叫作餘墨痕,是新來的預備役。墨痕,這位是我們機樞院的施老。”

餘墨痕趕緊向那位“施老”見了禮,原本滿麵慈祥的施老卻對著她皺起了眉頭,道,“聽說機樞院難得開了一次特例,接收了一位西南邊陲來的預備役。這位預備役連報到都沒有按時來,居然也能夠入院。就是你嗎?”

餘墨痕聽著他語氣裏那些並未掩飾的鄙夷,立刻就有點尷尬,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其實還算不上是預備役……我還沒有通過入院試。”

施老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便沒有再搭理她了。

餘墨痕這一回是真有點掛不住了,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淩艾突然在一旁道,“施老,恭喜呀。”

餘墨痕心知她是來解圍的,趕忙悄悄退到一邊去,以免自己礙著施老那幾乎抬到頭頂上的雙眼。

施老那張肅然的老臉上重新浮現出了一點笑容,道,“小淩,你又在胡說些什麽?”

淩艾就道,“家父最近常常談起您老人家,說施老這些日子老當益壯,全副心思都在研製新的配方,日日夜夜都在天工爐邊上守著。今兒怎麽突然有空上來找老陸先生?”

她一雙美目裏流轉過幾分狡黠的光芒,又接道,“我猜呢,一定是新得了什麽了不起的成果。做晚輩的沒什麽機會跟您搭話,趁著您這會兒有空,當然要趕緊恭賀一番。”

施老的笑容越發飽滿了,拊掌道,“還是你機靈。不錯,天工爐中確實煉得了一種不錯的鋼料,叫做……”

他還未說完,淩艾已經很俏皮地把耳朵輕輕一捂,道,“不聽不聽。我這張嘴最守不住喜事。等過幾日,八部籌算的時候,施先生再公布也不遲。”

施老笑道,“你來問我,現下又不聽了,裝著懂事,原來是逗老頭子玩的。下回遇見老淩,我可要參你一本。”

淩艾忙道,“施老可千萬別告我的狀。我爹一天天嫌棄我正事不做、遊手好閑,總說要把我調離衍芬堂,送去天工爐曆練一番。哪天氣急了真把我丟過去,還不是給您老人家添麻煩。”

“唉,”施老的神色有點無可奈何,又帶點寵溺,隻歎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說話間,門外又走進一個人來,這人看去至多比元憑之大上七八歲,將將算是中年。

淩艾看見他,便笑道,“我可等了您好一會兒了——您瞧,我把您徒弟的徒弟帶來了。”

餘墨痕心道,原來這位才是老陸先生?

淩艾不是說,這裏都是些老前輩、老家夥、老頭子嗎?

淩艾領會到餘墨痕疑惑的眼神,便笑嘻嘻地解釋道,“陸先生叫我小淩,叫我父親老淩。按家父所說,輩分有別,所以我當然要叫他老陸了。”

那中年人對淩艾這套歪理隻付之一哂,並不以為忤;他又對餘墨痕道,“一直聽憑之說起你,現在總算見到了。”此人言語之間,完全沒有把餘墨痕當個小輩。他自我介紹道,“我叫陸諶,從前是憑之的師範,如今可說是他的兄弟。”

餘墨痕一愣,心道大齊帝國的禮法難道不是最講究尊卑的?

她還在疑惑,陸諶卻已經向施老走了過去,一麵遞了一張文書給施老,一麵對餘墨痕道,“小淩應該已經給你介紹過了吧?這位施先生是咱們機樞院的元老,今後你也會經常見到的。”

施老這才對餘墨痕點了點頭,略帶點慈祥地笑了一笑,又回過頭對陸諶道,“陸先生這裏既然有客,我就不再叨擾了。”

陸諶一拱手,道,“若是衍芬堂那邊還有什麽要求,您老人家盡管來找我。”

施老再三謝過,便撐起手杖走了。

餘墨痕正好奇施老為何對淩艾青眼有加,又為何對比他年輕許多的陸諶如此敬重,就聽陸諶補充道,“老前輩麵前不好提名諱,這位施老先生,名字叫做時弦。”

餘墨痕仍是一臉困惑。淩艾見狀,趕緊提醒道,“就是研製出‘玄天熾日’的那一位了。”

餘墨痕這才恍然大悟。

她輕輕鬆鬆便能記住前人做出來的種種有趣的偃甲,隻是不太擅長記前輩的名字。從前在講武堂聽講演的時候,她就已經對所謂“玄天熾日”很是神往。那是一種攻守兼備的重型偃甲,素有“侵略如火,不動如山”的威名。老人家縱然傲慢,卻也的確有真才實學。

得知方才見到的便是研製出“玄天熾日”的真人,餘墨痕很吃了一驚,脫口道,“可是我聽你們剛才的意思,施老先生怎麽好像改行去煉鋼料了?”

陸諶就道,“也不是改行。偃甲之學隻是個統稱,所涉領域眾多,機樞院正是因此分了八部;八部之下,還各有分域。機樞院不做重複的事情,具備不同專長的偃師互相協作,才取得了如今的成就。”

淩艾接道,“話雖如此,也要怪‘玄天熾日’耗費甚巨。加上如今北蠻、西涼都已平定,這類過分複雜的大型偃甲又不太適合如今的戰場,於是越來越難派上用場。若非如此,兵部對待施老的態度,絕不會變得如此刻薄,逼得他一大把年紀還要換到天工爐去。”她說著,又苦笑道,“他老人家本來性子耿介得很,如今卻給逼得往另一個極端去了,真是難為他了。”

餘墨痕聽得一呆,頓時覺得官府實在太不顧惜人才,連施老這樣造詣極深的偃師,身在機樞院這種偃甲之學的最高殿堂,都不能遂自己的心意施展拳腳,不由暗自歎惋。

陸諶卻道,“小淩這話有些道理,但也並非全對。施老的確德高望重,成就非凡,但機樞院最終還是為帝國服務的。咱們這些偃師,最希望的固然是在自己真正熱衷的領域做出些成就來,但首先還要滿足戰場的實際需求。”他又笑道,“當年施老雖然是賭氣去了天工爐,如今卻也從中找到了許多樂趣,造詣益邃,總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這一番話說的在理。然而,餘墨痕心中從走入機樞院長階的時候就已暗暗燃起的激動之情,也遭到了些許來自現實的打擊。

陸諶留意到餘墨痕的表情,便笑道,“話是這樣說,但小餘你也不要擔心。條條框框的規矩,其實大多管束的是我們這些老人家;年輕人沒有那麽多拘束,你年紀尚小,進入機樞院後,還有許多年可以隨心探索。”

餘墨痕聽得似懂非懂,轉頭去看淩艾,淩艾卻隻是笑一笑,沒有說話。

陸諶摸了摸鼻子,也沒有再做解釋,隻問道,“你的入院試是什麽時候,定下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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