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三十七章】入軌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065

餘墨痕不由苦笑了一下。她可以想見,元憑之既然才能維持平日裏那副閑散灑脫的風度,卻從未因此見罪於他人,其為人處事一定遊刃有餘;但這個人能夠做到的程度,還是超出了餘墨痕的想象。

元憑之卻還沒有立刻下車,而是轉過頭來叮囑餘墨痕道,“這也是我請你上車來見淩小姐的原因。我這一走,少說也有幾個月才能回帝都來。不過機樞院的事情已經辦妥,今後幾天,你先跟著淩小姐。該如何應入院試、入院後又該走那些流程,淩小姐都是很熟悉的。”

餘墨痕麵上不動聲色地點頭稱謝,心裏簡直已經後怕極了——倘若她晚來帝都一步,倘若她沒在機樞院門口碰上元憑之,甚至倘若她不是因為心裏忐忑無法入睡,清早碰巧看見了元憑之從馬車上下來——是不是又會再度錯失進入機樞院的機會?

為什麽她好不容易才重新遇上元憑之,卻連倉促分別的機會都險些錯過?

元憑之仿佛知道餘墨痕在想些什麽,淡淡地笑了笑,又接道,“我原本還擔心呢:我走之後,若是叫淩小姐自己去點梅客棧接你,你們兩個沒有見過麵,會不會有些麻煩。所以我今早去的時候,其實本來是打算留封手書給你說明此事;結果居然遇上了,甚好甚好。依我看,你今日不妨先跟著淩小姐去院內看看,也好熟悉環境。”

淩艾很輕鬆地答應道,“你放心,這些小事,交給我來辦就好。”

或許對於所有跟元憑之打過交道的人來說,他那種遊刃有餘舉重若輕的風度都實在深入人心。所以即便他此去的終點是生死難料的戰場,空氣裏沒有絲毫離別時該有的凝重。

這種仿佛每個人都獲得了完滿結局的氣氛下,連祝君平安那種無用的話都顯得不合時宜,餘墨痕也隻好也跟著作出一副輕鬆姿態。

她甚至覺得連自己心中未定的驚悸都變成了某種無理取鬧,因為她的運氣始終不算太差:機樞院的大門就要向她敞開了。這一路如何地命懸一線,配上這樣一個結局,都隻能說是有驚無險了。

到了機樞院,淩艾帶著餘墨痕先行下車;菖蒲和小蘋,則由馬車載著,繼續往臨畿縣去了。

機樞院那扇很有些機巧的大門,終於再度出現在餘墨痕麵前。淩艾並沒有徑直向機樞院的大門走過去,而是停在了右首的神獸跟前。

餘墨痕上次過來的時候,全副心思都在研究那扇門究竟該如何打開,根本沒有留意這對看起來隻是裝飾的神獸;她現在著意去看,突然就覺得有點熟悉。

這對神獸的質地,是偃甲常用的“造化銅”;鑄造的工藝,也全然是按照造偃甲的手法來的,襯得上機樞院這個偃甲之學最高殿堂的地位。

齊國人的民宅和官府,但凡稍有些規模,都會像這樣在門口擺放兩尊長相神異的雕像來鎮宅。餘墨痕從前在哀葛給齊國人打短工的時候,就見過不少。雖然因為不同的神獸據說有不同的功能,各家采用的形象都有所不同,但總歸都是雕像罷了。

隻是哀葛到底是個偏僻地方,物資匱乏,對於民間住宅來說,能夠就地取材,隨便拿石頭雕兩具神獸像,便已經很了不起;生生拿一大坨造化銅來鑄神獸像,這種燒錢的玩法,可能隻有衛臨遠家裏的財力能夠支持。然而餘墨痕畢竟沒有到衛家的正門前去過,並不知道衛業醇有沒有特意造一對銅像來擺闊。

至於宣慰司、講經院等帝國官府設立的機構,用的其實是圖僳族土司從前祭祀用的大齋宮和小齋宮。那幾個地方雖然寬敞奢侈,形製卻完全是按圖僳人的習俗來的,齊國人通常用來安置神獸雕像的位置,許多年前就已擺上了十六具銅鼓。

官府為了挽救江河日下的名聲,一直試圖建立一副親民的表象。大小齋宮給他們占去之後,外設也就沒有多做改動,門前的銅鼓,也都還好端端地放在那裏。

反正那十六具銅鼓,據說既象征著權力和身份,又兼具祈福祛邪的功能,各方麵都很符合各位官員的期望,本事不輸於神獸雕像。

所以,餘墨痕在哀葛的時候,隻見過講武堂門口那一對神獸雕像用的是造化銅材質。

隻不過哀葛講武堂與帝都機樞院的財力、地位實在迥異,神像的精美程度也相去甚遠,餘墨痕辨認了半天,才看出來兩對神獸雕像采用的是相同的形貌,一左一右,分別是太陽燭照和太陰幽熒。

然後她很驚訝地看到,淩艾伸出手,將一方纖細瑩白的玉牌,推進了太陰幽熒微張的嘴裏。

這是怎麽回事?餘墨痕心道,難不成這一大坨銅疙瘩竟是活的,非得喂幾片玉才肯開門?

她正要自嘲這想法實在無稽,那神像突然閉上了嘴巴,發出“咕咚”一聲,仿佛真的將淩艾的玉牌吞了下去;與此同時,前方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輕響。那扇讓餘墨痕難以理解的門,竟然頗為流暢地緩緩向一側滑開了,露出了通往地下的階梯。

“……”餘墨痕有點為難地道,“我沒有玉牌……它還吃別的東西嗎?”

“嗯?”淩艾聞言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過來,笑道,“你的想法還挺有意思。不過,這玉牌其實是機樞院大門的鑰匙。等你過了入院試,也會得到一塊。”她說著,便打開了神像腹部的一個暗格,將那塊玉牌又取了出來。

淩艾在前邊領路,順手把那塊完好無損的玉牌遞給餘墨痕。

餘墨痕有點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接過來仔細觀察,才發現玉牌側麵有一溜孔洞,便笑道,“要不是淩小姐你解釋,我還以為這一排小孔是什麽東西的咬痕——現在看來,該是陰刻的鑰匙齒吧?”

“噯,別跟元憑之學壞了,”淩艾笑著擺擺手,“你叫我淩艾就行。”她讚許地看了餘墨痕一眼,解釋道,“你猜的沒錯——這玉牌是機樞院所造,小孔內有九曲通道。方才那尊太陰幽熒像,腹中有機關控製的鋼針,鋼針依次穿入玉牌之中,方能將大門打開。”

她說著,又提醒道,“對了,機樞院為了防止外人將這鑰匙牌撿去複製,特意在裏麵藏了一點火藥……”

“……哎?”餘墨痕立刻覺得手裏捧著的東西玉牌有點燙手。

“沒事沒事,”淩艾笑道,“你隨意拿著把玩,甚至掉在地上摔著碰著,也沒什麽關係;隻有破壞到了九曲通道,才會觸動裏麵的機簧。”

餘墨痕點點頭,將那玉牌還了回去。

她雖然對偃甲之學很是熱衷,卻更偏愛實用功能更為簡單粗暴的大型偃甲。這鑰匙牌固然精妙,在餘墨痕看來,卻過於繁複精細,有點小氣,不太符合她的喜好。她原本對機樞院充滿向往,此刻卻有一點失望了。

然而機樞院曆代偃師所積累的成就,當然不僅僅是研製一塊鑰匙牌那樣簡單。

長長的石階走完,還有一段看不到頭的甬道;甬道一端的陰影中,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沉默的小型蒸汽銅車。

淩艾上前扳動撬杆,其中一輛緩緩滑行而出,“哢噠”一聲,銅車的一側便卡入了牆壁上看不到盡頭的鋼軌。

淩艾帶著餘墨痕登上銅車,扭轉機簧,銅車便載著她們平穩地向前駛去。

餘墨痕從前見過的銅車,都是吵吵嚷嚷,機甲盒裏的噪音恨不得把車主人的行蹤昭告天下;機樞院這一輛則不然,腳下雖然仍能感受到機甲盒的飛速震動,一路開過去卻簡直說得上是安靜。

這才是能讓餘墨痕驚歎的技術。

“其實也可以步行,不算太遠,這東西本來是給機樞院裏那幫老頭子準備的。”淩艾笑道,“不過咱們今天起得太早,我是有點乏了,就借台銅車省些力氣好了。”

漫長的甬道兩側,是些古樸的壁畫。銅車的速度很快,餘墨痕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古樸的氣質竟然是用金子堆出來的——這壁畫竟是由金屬掐絲做底,上麵再敷以顏料,因此華美非常。餘墨痕遠遠看過去,便覺得這壁畫簡直貴得晃眼。

銅車一路行過去,餘墨痕也逐漸辨認出,畫上記述的應該是大齊帝國偃甲之學的曆史。從許多年前東荒的農民無意中挖出第一股千歲金,到機樞院的建立,到第一批偃師齊聚帝都,到夏均、夏革兩位山長所引領的第一次偃術變革,到將機甲盒嵌入重裝偃甲的技術問世,再到千歲金驅使著偃機走入尋常百姓家……

千歲金現世至今,還不足百年;憑借人的智慧發展而來的偃甲之學,卻已經有了如此厚重的曆史。餘墨痕一向對先賢的成就很是崇敬,如今眼前閃過一幅幅改變了曆史進程的畫麵,更是深受震動。

銅車很快抵達了軌道的盡頭。前方開闊處,機樞院的真容,逐漸展現在了餘墨痕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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