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二十二章】商隊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673

餘墨痕畢竟跟塗廉他們廝混了許久,多多少少掌握了一點這些商隊的邏輯。聽老板這麽一提,餘墨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立刻明白了為什麽他會被稱為“老板”。

掌控了千歲金,便掌控了所有的國家(注1)。在千歲金遠超普通燃料的動力支持下,大齊帝國擁有偃甲裝備的軍隊,在戰場上已經處於不敗之地。而自從偃機從權貴的堂前駛入尋常百姓家以來,千歲金近乎神奇的效果被大眾所知,很快便幾乎成為了硬通貨。

這種神秘的燃料,不僅僅是圖僳人從古至今所崇拜的大地的血脈,也不僅僅是維持著偃甲和偃機運轉的“蘊行金脈”——它簡直已經快要構成大齊帝國的經濟命脈。

官府自然要親自壟斷,號稱官營,硬是將這條命脈收入手中。

然而利之所在,人共趨之。平民私自販賣千歲金固然是重罪,但為利而舍生忘死者,曆朝曆代,難道少見?私販猖獗,刑罰亦不能止。

更要命的是,大齊帝國自身雖然也產千歲金,礦藏卻並不能稱得上豐富。

大齊帝國之所以能掌控千歲金,靠的是周邊各國難以望其項背的強硬技術,有本事將性質暴戾、一點就著的千歲金管束服帖,加工得更加穩定高效。因此,從前大齊帝國還沒攻下盛產千歲金的一眾蠻夷之地時,對方隻需斬斷千歲金的流通之途,便能叫帝國吃上不少苦頭。

而今這些地方雖然收歸帝國,比如蚩魯山一帶,礦區位置相對集中,並且距離帝國腹地甚遠。這於管控而言,當然方便;運輸起來,卻是天大的麻煩。

於是千歲金的經營,就從官府的絕對控製,逐漸放寬成了官收官銷。

有本事挖出千歲金的人,隻要肯上繳官府,官府也樂得白賺一道利息;若是不肯,則要看挖出的那點千歲金是否入得了官家的眼。

反正,就算真的有人打算靠著千歲金占山為王,在帝國偃甲軍足夠碾壓的實力麵前,也不過是個笑話。

所以,老板要賣千歲金,最保險也最長遠的做法,就是賣給官府。

然而,麵對帝國壟斷式的管控和壓榨,要談出一個不叫賣方黯然放棄販賣千歲金這條路的價錢,自然是難上加難。

這位看起來渾身上下都透著沉穩的老板,在這件事上,卻出了一個奇招。

餘墨痕親耳聽見了,他說的是“雪山中出產的千歲金”。

雪山中是否真的能夠出產千歲金?

以餘墨痕近幾日的經驗,恐怕答案仍是未知。

畢竟,就連長期在山中出入的“老馬”丹桑,都隻知道有一片盛傳埋藏著傳說中沾了仙氣兒的千歲金,他自己卻絕對沒有見過——但凡那雪山腳趾邊的村莊裏有任何一個人在山中發現過千歲金,近水樓台先得月,山民們絕不會仍以做“老馬”這種拚命而廉價的方式謀生。

但人們是否仍然認為雪山中有千歲金,並且還相信這種特殊的千歲金很有些神奇之處呢?

餘墨痕從小到大,聽過的這類傳說,簡直不要太多。

即便已經有像丹桑、塗廉他們這樣的人,有本事走上蚩魯山的頂峰;但雪山和人的較量,仍然是雪山占上風——多少人前赴後繼,連命都留在了雪山之中,而山卻依然在那裏(注2)。

所以,雪山那種神秘而致命的吸引力依然存在。而對於山中的千歲金、或者別的什麽產自雪山的玩意兒來說,隻要雪山的吸引力仍在,這些東西的神奇和特殊之處,就不證自明。

即便這千歲金與山下的礦藏沒有什麽兩樣,采金、加工、炮製這一路工序中有那麽多不確定的因素可以歸咎,誰又會去質疑據說被神仙折騰過的千歲金本身?

餘墨痕相當肯定,老板的奇招,就是借助官府壓榨利潤的體係,將這千歲金的產地流傳開去。

反正,過了西涼官驛,商隊就上了官道。到時談個合適的價錢,將這名氣漸大、也逐漸燙手的神奇千歲金甩手丟給官府,這樁買賣便做完了。

至於這支隊伍從蚩魯山的雪峰上帶下來的千歲金,是否真的原本就產自雪峰,又有誰會拚上性命親自去追究?

餘墨痕心下正顛三倒四地想著這些事情,前方忽然出現一條岔道。

或者,應該說他們走的才是岔道。因為,前方叉出來的那一條,才更接近官道的樣子。

分岔口上,已有些馬車等在那裏。

老板就道,“小張、小丁,帶著貨跟我去西涼官驛。”他又拍了拍一向跟在他身邊的幾個得力手下的肩膀,“二弟、三弟,侄兒子,還得勞煩你們再鑽一趟山林。”

餘墨痕本以為老板是要坦坦蕩蕩地從西涼官驛過的,現在突然來了這一出,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細聲細氣地問道,“那我……跟著哪邊?”

“當然還是跟著我們唄。”小張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餘墨痕一愣神,突然轉過彎來——鑽山林的那一夥,帶頭的是老板的二弟三弟大侄子,小張都不能摻和。

她一個外人,居然還打算自己選一條路走?

餘墨痕簡直想把自己那個愚蠢的問題吞回去。

老板卻很和善地微微一笑,“其實走哪一條路可以的。瑟勒姑娘,你自己的意思呢?”

“這……”餘墨痕又是一驚,麵上還在猶豫,心念已經跑馬燈似地轉了過去。

老板為什麽要把隊伍分成兩路?

走官道的帶著貨,不走官道的又是去幹什麽?

宣慰司的誹謗案子到底有沒有傳到西涼官驛?副使是否還揪著他那倒黴的兒媳婦成親路上的意外不放?

如果她從西涼官驛經過,又真的不幸碰上海捕文書,有沒有逃跑的餘地?

“姑娘若是下不了決斷,”老板慢條斯理地道,“我倒是有個想法。”

餘墨痕趕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老板請說。”

老板卻道,“我要先問問你,將來是個什麽打算?”

“小女子……”餘墨痕在這支隊伍裏混得久了,竟然也不自覺用上了他們那種說好聽叫文縐縐、說不好聽叫酸溜溜的語氣。

她一直覺得這支隊伍有什麽地方不大對。現在她自己這句話甫一出口,忽然就明白了。

老板縱然是個和善沉穩坦蕩從容的老板,可是隊伍裏的所有人,跟他說話的時候,怎麽從來都不肯提一個“我”字?

難不成,這些人在老板麵前,隻把自己當做一個附庸、一件東西,而非一個有主見有意識的真正的人?

老板問她的意思,到底是真的想征詢她的意思,還是隻不過拋個話頭,後麵接著的總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餘墨痕縱然還是很敬重這位老板,心裏卻陡然生起了防備,便有意遮掩道,“小女子打算去帝都碰碰運氣。”

“哦?”老板道,“倒是挺有些想法。卻不知你是否已經決定好了,要做什麽活計?”

“這……”餘墨痕的心早就飛到了機樞院,此刻卻覺得必須將這件事瞞下來,便道,“還未打算。”

老板就道,“這幾日相處下來,我留心觀察過你一陣。”他這話講得坦蕩,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餘墨痕瞬間紅起來的麵龐,“你雖然隻是個姑娘家,身上聽說還帶著傷,竟然一點行程都沒有耽誤,很有些能耐,幾乎不輸我手底下這些男將。我看是個人才。”

餘墨痕腹誹這算什麽人才,不過是她既然到了東邊,便一刻也不願再在那萬分凶險的雪山上呆著;跟死亡的威脅相比,已經上過藥的傷口又算是什麽大事?

她心裏這樣想,嘴裏卻趕忙道,“老板過獎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老板隻擺了擺手,“我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麽要上蚩魯山,但想來你必定吃了不少苦頭。這條路不容易走,碰上了便是緣分。你既然還沒什麽具體的打算,不妨在我的隊伍裏多呆些日子?若是覺得合適,留下來跟我幹……”他想了想,給了個相對保守的承諾,“至少將來吃喝是不用愁的。”

餘墨痕很有些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老板看上了她哪一點。

可是即便是她窮得吃不飽飯的時候,所圖的也並不隻是吃喝不愁。

她兩隻耳朵邊上仿佛驟然冒出了兩個小人兒。一個說這支商隊不僅救了她的命,還帶她下山,別說留下來跟人家做事,替對方賣命都是應該的;另一個卻說她將來該是個偃師,不該是個跑腿打雜的,老板的好意她不願意辜負,元憑之的好意,難道就可以隨便辜負?

餘墨痕自己矛盾了一會兒,抬頭看了一眼還在等待她答複的老板。她雖然還沒有打定主意,卻也覺得不好把對方就這麽晾在一邊,於是問道,“敢問老板,這跟小女子走哪一條路,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隻是這麽順口一問,卻似乎觸及了什麽關鍵的話題。老板的笑容,眼看著便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隻道,“你若是有心留下,便跟著我二弟三弟他們去,也好熟悉熟悉……我們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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