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四章】墜馬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8828

計劃中的路障破除之後,輕甲兵就已經後撤了。

再往前,很快就會迎上敵方隊伍,重甲騎兵根本沒有時間下馬對付路障。而且,以他們全身重甲的狀態,要收拾這些鐵蒺藜也絕非易事。

夫子和教官們告知的演武情節裏絕對沒有這一項。遇到這種意外事件,衛臨遠作為驃騎簽,應該可以要求停止演武。

餘墨痕抬眼看去,果然看到衛臨遠伸手探入懷中,摸了半天,總算找到了叫停演武用的信號煙。可是他剛把信號煙拿到手,便頓住了。

餘墨痕歎了口氣,她離衛臨遠很近,能夠清楚地看見,那支信號煙濕漉漉的,已經點不起來了。

她知道衛臨遠不是個仔細的人。演武場上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需要叫停的狀況。所以這種用不上的小裝備,衛臨遠估計也沒有好好檢查過。

眼下,已經沒有退路了。

餘墨痕看著衛臨遠,猜測著他的想法。

鐵蒺藜主要的作用隻是阻攔騎兵、打亂節奏,並不具有什麽特別的殺傷力,說不定,這次隻不過是教官們臨時埋下的小小考驗。

隊伍裏有兩人因此墜馬受傷,但就算真的因此減員,也未必就處於下風。他領的又是驃騎簽,騎兵頭領臨陣脫逃,演武結束之後,怕是要被那幫五十步笑百步的同窗笑死。衛臨遠雖然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也有富家子常見的那種驕傲,肯定受不了這個的。

餘墨痕正揣摩著,衛臨遠發話了。“十一,十三,能動嗎?”

兩個墜馬的傷員手忙腳亂,費了半天勁爬了起來,點頭向他示意。看來傷得不重。

他們所使用的騎兵重甲是真正的戰場上淘汰下來的,有點過時了。但早期的重甲更加注重防禦,隻要不是像餘墨痕那樣大刀闊斧地改裝,在墜馬的情況下,也能給操甲人提供一些緩衝和保護。

“你們二人改領傳令兵,十一傳話給步兵……十七,把令牌給他。鐵蒺藜不用管,留給敵方。重甲步兵向前兩百步準備迎敵……兩百步或許不夠,叫步兵自己看著辦。”

馬背上一片嗤笑。不過幾個騎兵很快意識到情況不妙,不是該笑的時候,趕緊閉上了嘴。

“……”衛臨遠看上也有點無奈,卻還是繃著臉繼續,“十三快馬回大營,請示方教官,問問怎麽回事……算了,不用問了,就跟教官稟明情況,讓他拿主意吧。”

兩個臨時的傳令兵扭轉馬頭,往後方去了。

衛臨遠思索一下,決定道,“全員改走中道。”

餘墨痕拉起韁繩,按他的命令出發了。

換作她自己,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這次演武,中道隻是個擺設,如果不再出現計劃之外的狀況,中道上應該不會有設伏,也不需要輕甲步兵開路——要是真有那麽多狀況,餘墨痕崩潰地想,就讓衛臨遠投降吧,隻希望自己替人上場的事情到時不要被發現。

然而,與原定路線相比,中道的起伏更多,路況更差,對於騎兵來說比較難走,並且明顯繞得遠了。

接近中午,天氣愈發地悶。餘墨痕的肩背上壓著自己改裝過的重甲,已經很是吃力。人在馬上,偃甲裏隻運轉著預熱用的蒸汽,燎得人心頭發焦。

其他的騎兵雖然受過更加係統的訓練,但是甲胄也更重。他們沿著中道繞了長長的一段,漸漸地都有些吃不消了。

“堅持一下!”衛臨遠大吼,聲音的底色也藏不住那點發顫的意思,“這次演武就是跑陣型,等會兒動手的時候不用下力氣。跑到了就好了。”

餘墨痕模模糊糊地聽著。她額上的汗落到了眼睛裏,紮得她一陣眩暈。甲胄的裏襯肯定已經濕透了,最近天氣潮濕,也不知道拿回倉庫裏會不會長黴。

她心裏隻剩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已經做不了什麽決策了,隻是手裏死死攢著韁繩,跟著隊伍繼續向前。

騎兵們自己還殘留著些許體力,戰馬卻已經很是疲乏了。

甲胄和人的重量一齊壓在它們身上,坡道又多,一路奔來,戰馬的呼吸已經越來越粗重。好在,他們正向下衝的是最後一個陡坡。再往前,他們就可以下馬,燃起偃甲盒裏那點寶貴的千歲金,草草打完這場模擬的戰爭,收工回家了。

忽地一聲長嘶,餘墨痕的馬踏入了一處坑陷,猛地跪下了。

周遭一陣天旋地轉。

她翻跌了下去。

餘墨痕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黑。房門沒有關,隻用藍色的布簾圍著,是為了方便進出。餘墨痕的腦袋很痛,眼睛轉了一圈,辨認出來,這是講武堂的醫舍。

她從馬背上栽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完全摔暈過去。她耳朵裏嗡嗡地響個不停,還能聽見衛臨遠那個大嗓門慌慌張張地指揮了幾個學生兵來幫忙。

可是她摔出去的姿勢比較詭異,甲胄又被改裝過,幾個學生兵努力了半天,都沒能把她的頭盔卸下來。

後來,周圍逐漸變得嘈雜了起來,又來了一些人,才把她從偃甲裏弄了出來。她被抬出演武場的路上,實在堅持不住,終於人事不知地睡了過去。

看來,講武堂的教官們還算好心,讓她在醫舍睡了一覺,沒有直接把她扔回倉庫去。

餘墨痕渾身都在痛。尤其左手痛得不行,完全動不了,看上去也像是摔斷了,被綁上了一塊木板。

她伸出右手,四處摸了摸,檢查了一下。腦袋上包了一圈,不過還能思考,應該沒什麽大礙。脖子沒斷是萬幸。其他還有許多處皮外傷,都還不算嚴重。

她一邊慶幸自己命大,一邊有些手足無措。

一個打雜的,能在醫舍裏躺多久?

門簾從外麵掀開了。衛臨遠提著一個水壺走了進來。他從演武場上下來還沒多久,已經洗了澡,換了衣裳,還不忘熏了香。

餘墨痕無奈地看著這個比自己精致多了的公子哥,覺得鼻子被熏得有點發癢。

“你醒了?怎麽樣?怎麽像個僵屍似的?”

“……有點疼,”餘墨痕梗著脖子,一動不動,隻努力轉著眼睛看他,“大夫怎麽說?我現在能動嗎?會不會殘廢?”

“沒那麽誇張,左手別動就行,骨頭斷了,不過大夫說接得回來,”衛臨遠臉上有點歉意,還不忘開玩笑,“幸好你的右手沒事,腦袋看樣子也沒摔壞,還能幫我寫功課。”

“那沒問題,”餘墨痕點點頭,“我的工錢還給結嗎?”

“先欠著,下個月再給,”衛臨遠無奈地撣了撣荷包,“我爹知道這事兒了,說要罰我的月錢。我都要斷糧了。”

餘墨痕笑了,這位一向仗義疏財的公子哥也有窮的時候。“……怎麽是你給啊?”

衛臨遠苦著臉,把荷包裏僅剩的幾個子兒揣好,“你替的那小子也沒錢啦,還被家裏打了一頓,不比你好多少。”

餘墨痕也苦著臉,“……不知道我下個月還能不能在這裏幹了。教官們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會不會辭了我啊?這回可是惹了個大亂子。”餘墨痕皺了皺眉頭,不小心牽動了頭上的傷口,一下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都給激了出來,在眼睛裏打了個轉。

“喂喂喂,你別哭,”衛臨遠手忙腳亂,“肯定不會辭掉你的,你別擔心……別哭了。”

“我是疼得——”餘墨痕強笑道,“真不會?”

“不會吧,”衛臨遠遞了塊毛巾叫她自己擦一下,“我把事情攬了,他們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這麽仗義?”餘墨痕怕再次牽動傷口,笑都不敢太大動作。

“這事也是我不對。”衛臨遠坐下來,撓著腦袋,一臉的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坑你的。”

餘墨痕愣住了。

“我這樣的學生,家裏費了挺大勁,才能到講武堂來讀書,可是到頭來,還不如你這樣自學的,我有點不服氣,”衛臨遠擰著腦袋,沒有看她,“這次也是機緣巧合,我隊裏那個小子突然不上了。我就想考考你。我不信演武這種事情你也做得來……”

餘墨痕哭笑不得。

“你也看到了,我做不來,差點摔成殘廢。”

衛臨遠搖搖頭。

他臨危變道,及時傳令,也算是正確的決策,可是因為沒有燃放信號煙,還是被教官們說了一頓。

雖然這事衛臨遠自己也有責任,他心裏還是免不了有點不忿,這會兒已經忍不住了,便道,“不是你的錯。咱們是被人坑了。”

餘墨痕奇道,“這麽快就查出來了?”

衛臨遠點頭:“那一段鐵蒺藜,是個學生兵偷偷鋪的。我本來說要讓他來跟你道歉,不過教官們也生氣,已經打發他滾蛋回家了。”

“是我自己摔下來的,不能賴人家。”餘墨痕沉默了一下,又道,“雖然我沒資格說話,還是覺得這樣有點草率……那學生是個圖僳平民吧?”

衛臨遠默認。他問過餘墨痕的身世,知道她父親也是圖僳人。

餘墨痕歎口氣,道,“好不容易才考進來,何必呢。”

“他說是因為圖僳人隻能做馬前卒,嫉恨我們這些齊人可以編進驃騎隊,”衛臨遠道,“一場演習罷了,氣量真夠窄的。這下可好,把自己前程都搭進去了。”

餘墨痕不知該說什麽好。

小型演習已經如此差別對待,平日裏,那個學生又遭遇過些什麽呢?

餘墨痕輕咳一聲,道,“既然他退學了,有件事也可以了結了。你哪天遇見管倉庫的秦教官,能不能幫我帶個話?”

“你說。”

“前段時間倉庫遭了賊,那些鐵蒺藜,應該就是倉庫裏弄出去的。這也怪我們看守不力……不過要是東西對的上,秦教官就不用總懷疑是我偷的了。”

衛臨遠聽了,有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麽都不跟那家夥追究了。”

餘墨痕難為情地扭過頭,“一碼歸一碼。”

衛臨遠沉吟一下,道,“你可能不用做那些看倉庫的活兒了。”

“怎麽說?”

“元將軍你還記得吧?”

“……哪個元將軍?”餘墨痕嘴裏這樣嘟囔著,心裏卻覺得連自己都糊弄不過去,隻好又自相矛盾地找補了一句,“……他可不記得我了。”

“哪兒的話,”衛臨遠笑道,“明明是你,看見元將軍就跑吧?”

“……什麽?”

“剛才還聽他說呢,講演的時候沒見著你,還以為你不在這兒讀書了;最近總算發現你了,你又到處躲,都沒機會跟你說話。”

以餘墨痕剛剛撞過的腦子,實在想不出來,元憑之究竟是怎麽發現她的。

“……我本來也不是讀書的。”餘墨痕擰著眉頭,“所以,跟元將軍有什麽關係?”

“今天就是他來幫忙,我們才把你那破偃甲拆開的,真是難拆,”衛臨遠稍稍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見元將軍跟徐夫子說起你,聽那個意思,可能要讓你去上課。”

餘墨痕聽得一呆。這一日之內的變故太多,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半晌才低聲道,“你別編話哄我。”

衛臨遠顯然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等你能起來了,自己去問問元將軍不就知道了。”

餘墨痕這次連腦袋都低了下去,“……我是個雜役,沒有什麽事情該去問元將軍的。”

“我可有事情問你。”門簾掀動,元憑之那張似乎永遠都帶著三分笑意的臉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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