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修埋首於桌案前,揉了揉甚是酸澀的眼眶。
“皇上,還是略作休息一陣吧。”貼身伺候的小旗子,接過手,替華雲修按壓著穴道,柔聲湊到華雲修耳畔低語道。
華雲修輕輕應了一聲,身子斜倚在靠背上。
聽著華雲修這漫不經心的應答之聲,小旗子無奈的搖了搖頭,正要再加勸導幾句。
卻不妨外頭卻是快步走進一個太監,與小旗子對視了一眼,經過了華雲修的默許之後,方才湊近了一些,低聲道。
“皇上,禮部尚書求見。”
聽聞此話,華雲修的額角抽了抽,睜開眼,目光在桌案上的奏折上過了一圈,方才麵無表情的低聲道。“讓他進來罷。”
那太監忙領命下去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幾位老臣恭敬的請安聲。
“微臣參加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聽著這異口同聲的聲音,華雲修擺了擺手,讓小旗子退到一旁,坐正了身子,低聲道。“眾位愛琴平身便是,何須如此多禮?”
華雲修的目光一個個掃過那些老臣的麵容,隻覺得一陣頭痛,心知肚明這些老臣聯袂求見,到底所謂何事。
隻是這些日子聽得多了,就算是秉性再好的人,也難免生了幾分不滿來。
華雲修揉了揉酸痛的額角,根本不給眾位老臣開口的機會。“近些日子國事繁忙,朕著實是抽不開身子,不知眾位愛卿有何高見?”
禮部尚書被這話堵了一句,不由小心翼翼的抬頭。
發覺桌案後的青年麵容冷寂,眼瞼下頭有著鮮明的青色,想來這些日子果真是不曾睡個安穩。
隻是到底此事迫在眉睫,但皇上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過去,禮部尚書著實無法,方才與一眾同僚同來了,非是要個答案不可。
“皇上近些日子以來,憂國憂民,微臣確是不該在此刻前來驚擾聖駕。”禮部尚書斯條慢理的開口道。“隻是到底,後宮空虛,子嗣乃是國之根本。”
“還望皇上鄭重才是。”
眼見這些老臣根本不顧自己的意願,華雲修的眉心不由跳了跳,強自忍下了些許脾氣,直勾勾的盯著底下跪著的幾位老臣。
隻是這些老臣想來是這些日子下來失了耐心,卻是不管不顧那麽許多了。“皇上三思啊。”
其實這個淺顯的道理,華雲修如何不懂?
若非是子嗣淺薄,原本這個位置,也輪不上他來坐。
若非是子嗣淺薄,泠國也不會搖搖欲墜成這副模樣,僅是修建便已然耗費了他諸多的心力。
隻是,華雲修卻並非是濫情之人,因著從小未曾得庇護,在宅子裏頭見多了那些肮髒的明爭暗鬥。
著實是讓他覺得甚是心焦。
想起日後自己的後院裏頭有一大群女人明爭暗鬥的,華雲修僅是想想便覺著甚是頭疼。
偏生這些老臣還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於他。
前兩年,他尚可以替華桑守孝,不宜大動幹戈的選秀。
可現下三年孝期已過,他現下可謂是無力推脫了。
可瞧著眼前這些人,仿若是自己不答應,他們便一跪不起般。
華雲修揉了揉酸痛的額角,隻能勉力笑道。“諸位愛卿之言不無道理。”
華雲修頓了頓,方才開口道。“現下國政繁忙,朕著實無心於此。”
可今兒這些糊弄人得話,卻是不起作用的。
這一時之間,禦書房內,竟是僵持在了一處,各不相讓。
禦書房外,那躬身在外頭候著的太監低聲恭敬的問道。
“相爺不進去麽?”
三年時光,許子明的身形越發挺拔,五官輪廓硬朗了許多,興許是三年的曆練下來,將他的氣質盡數突兀出來,倒是顯得十分俊俏,與三年之前的那個人,可謂是天差地別了。
他負手站立於外閣,瞧了那湊上來說話的太監一眼,輕輕抬了抬手。
那太監便退了下去,不敢做聲了。
若是讓雲蓁與許子明打上個照麵,怕是不會將此人與以前那個沒頭沒腦,縱街攔馬的浪蕩公子混作一談。
自打許文暉在南唐出事之後,原本便開了竅的許子明便越發刻苦。
短短幾年時間便宛若便了個人似得。
一年之前,華雲修一排眾議,竟是硬生生的將許子明提拔到了左相之位。
要知曉許子明先前那些荒唐事跡,還殘留在眾人的腦海之中,華雲修這一舉措著實是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隻是到底,許子明身後有許家支持,又再加上華雲修的看重。
旁人就算是有異議,也被華雲修忽略過去。
隻是好在,許子明天資聰穎再加上性格謹慎,一年下來倒是讓人尋不到錯處。
處於眾矢之的中,許子明無功無過,可謂是讓人恨得牙癢癢,卻是著實拿他無法。
雖說明麵上乃是左相,但到底除去了許家一脈,根本無法服眾。
底下的那些老臣都有了自己的派係,而新晉的臣子又與他身份差之太多,難免心有芥蒂。
許子明也不著急,隻是一直緘默著,做好自己該做的。
畢竟,他年歲尚小,資曆尚淺,隻能一步步慢慢來了。
其實,他處於如何尷尬的位置,從這些老臣直接越過自己,直接入了禦書房,逼迫著華雲修開宮選秀便可瞧出來了。
隻是,此事,正如那尚書所言,乃是國家大事。
就算是許子明的身後站了許家,許子明不論是為了華雲修的意願,還是自己的私心,若是沒有個道理,選秀之事,不過是板上釘釘之事罷了。
現下是老臣逼迫,華雲修就算是今日不答應。
許子明轉過身子,心中低歎一聲。
他們會想盡法子,讓華雲修答應的。
雖說華雲修無母,德懷親王也約束不到華雲修身上,但到底,那位長壽的太皇太後尚在的啊。
思及此,許子明自然是沒了進去的心思。
按照他現下的身份進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因著許家背景,那些老臣不敢對他做些什麽,但,也不會理會他的意願。
許子明輾轉之間回了家,草草的用過了晚膳之後,照常去瞧了一眼許老太爺。
許老太爺到底是年輕的時候身子硬朗,就算是心傷成那副模樣,都照常挺了過來。
隻是,按照他的身子骨,卻也隻能在院子裏頭走動走動了。
許子明攙扶著許老太爺在院子裏頭走動了片刻,而後在離去之前,聽見了許老太爺拍付著他的手臂,低聲的開口道。
“子明,你乃是個聰慧的孩子,我也不求你開枝散葉,隻是,切莫再要執迷不悟了啊。”
許子明微微一怔,直到眼睜睜的瞧著許老太爺進了房,也未曾反應過來許老太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執迷不悟?
這麽多年下來,許子明自認自己並未表露出什麽異樣,也未曾對某一樣東西表露出異樣的執著,若是有的話。
那便是。
許子明以為自己甚是堅強的,卻不妨許老太爺的這句話仿若是觸及到了他心髒的深處。
什麽是執迷不悟?
這泠國之人都知曉,許家小公子乃是個斷袖,他這麽多年來的獨善其身也有了理由。
因為他是個斷袖啊,孤家寡人著實是正常。
故而,許老太爺方才不曾強求他開枝散葉。
隻是,現下,連他最後的一絲妄想都要切除個幹淨了麽?
許子明突然覺著有些茫然。
他一個人行走於大街上,四周都是喧鬧的人群,天際的暖陽不知何時堙沒了蹤跡,各家各戶燃上燈火,明明滅滅的光折射在許子明的身上,讓他的背影,顯得愈發的寂寥與無助。
他該去何處?
他在街上轉了幾個時辰後,後知後覺的發覺四周的人群未免是太多了。
他的目光在那些攤位上各式各樣的花燈上過了一圈。
方才茫然的眨了眨眼。
原來今日是上元節?
也不知是著了什麽迷,許子明捏著筆,斟酌著的在上頭落下淺淺的幾個印記。
蹲在小河畔放花燈的,基本上都是姑娘家家,他一個男子自是引起了無數人的矚目。
許子明卻恍若未覺,他隻是將手中的那盞蓮花燈放置了水中,隻是片刻之後,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撈了起來,他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塊布,若是仔細瞧去,便能知曉,那好似不知從哪件衣袍上撕下來的袍角。
許子明卻甚是鄭重的,綁在了那荷花燈上。
而後將那荷花燈放了出去。
許子明麵無表情的瞧著那荷花燈遠去。
腦中卻是來回輪轉著許老太爺的那句話。
切莫執迷不悟。
恩,莫要執迷不悟了。
許子明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便想要站起身來,卻不妨因著蹲久了,他的腳竟是有些發麻,他一個踉蹌,險些沒有形象的坐倒在地上,好在身後被人托了一把。
許子明飛快的站穩後,蹙了蹙眉頭,他不太喜歡被旁人觸碰。
畢竟人家乃是好意,許子明想了想,鄭重的回轉身子便想要去道謝。
隻是,這不過一刹那的功夫,身後卻是不見了蹤跡。
隻有不遠處對著他指指點點,行著注目禮的眾多姑娘,觸及到他的目光,而後齊齊低頭。
許子明有些茫然的掃視了身後的人群,竟是找不到先前那個好心扶著他的人了。
就在許子明疑惑的站起身之時,卻是發覺,腳邊不知何時放了一盞蓮花燈。
與他先前的那一盞幾乎一模一樣。
已經點燃了,上頭好似還提上了幾個字。
而許子明在瞧見上頭的字跡後,瞳孔震蕩,端著手中的蓮花燈,便開始四處搜尋那人的蹤跡。
隻是人海茫茫,要尋一個人,到底是不容易。
許子明端著那盞蓮花燈,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隻是感覺到,走了很久很久一般,久到他幾乎是要放棄了。
兜兜轉轉的,許子明不知怎地,還是繞回了先前的地方。
既然是有緣無分,那麽,他便不強求了。
許子明麵上浮出一抹苦笑,走到自己先前的位置,瞧著手中的蓮花燈,將其送入水中,沒入那些蓮花燈中。
隻是站起來的那一刻,許子明覺著腦子發昏。
這次,沒人攙扶於他了。
他安靜的從地上站起,拍去身上的泥塵。
隻是未曾想到,抬頭的那一個瞬間,許子明卻瞧見了不遠處的那座拱橋上頭靜靜立著的一名男子。
男子手中捧著一盞蓮花燈,便在許子明瞧清楚男子麵容的那一刻,那盞蓮花燈,滅了。
僅剩下許子明與男子遙遙對視著。
而那盞蓮花燈上尚且綁著一塊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