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下來,諸事纏身,南唐陛下周身掩蓋著的陰霾,似乎能夠隨時將人給吞噬似得,隨侍在其身側的幾位老臣都有些戰戰兢兢的。
“賢弟,你如何瞧?”這禦書房內長久的寂靜終於被南唐陛下主動開口打破,他疲倦卻由帶幾分淩厲的目光下意識挪動到成和親王的麵上,不由開口詢問道。
見南唐陛下點名,成和親王自然是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跨了一步,從眾臣之中出列。
“國宴已然將近尾聲,現下事出太過突然,又誤傷了陵蘭世子。”成和親王不疾不徐的頓了頓,方才又開口道。“依老臣之間,盡人事聽天命。”
這句話音方落,眾臣便隻感覺到南唐陛下身上原本平靜了的氣勢,在一瞬間之間又陡然淩厲了幾分。
讓那些老臣不由齊齊噤聲,一時之間不敢開口。
“盡人事,聽天命?”南唐陛下麵上不由浮出一抹不合時宜,故而顯得十分異常詭異的冷笑。“若是聽天命。”
“朕要你們何用?”
“滾,統統給朕滾出去。”
好不容易從禦書房內出來,成和親王的心,就跟外頭突然轉變的天氣似得,陡然陰鬱下來。
與他一同出來的那些老臣,知曉他那句話觸怒了南唐陛下,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隻是多多少少安撫了成和親王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外頭原本晴空萬裏的天氣,陡然一轉,下起細密輕薄的小雨來。
成和親王跨著沉重的步子,等到周圍的同僚盡數離去,他方才踏著緩慢的步子踱到廊下。
隻是他還未站定,便瞧見了外頭一直候著的一道背影。
成和親王老眼昏花,雙眸微微一眯,辨別了一下那個健壯的背影。
在成和親王打量那道背影之際,那道原本立在廊柱邊上,抬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的人,陡然轉過了身子,瞧見成和親王之後,忙上前迎上前來。“親王。”
“恩。”成和親王不動聲色的收斂回自己的眼神,淡淡開口道。“殿下怎麽在這外頭候著,不進去?”
安瑞王順著成和親王的話頭,向著禦書房裏頭撇去一眼,眼底浮出一抹無奈,發出意味深長的一聲歎息,開口道。“小王倒是想,隻是父皇他。”
安瑞王刻意的停頓,發覺成和親王似乎不曾注意一般,安瑞王不由在心底暗罵了一句老狐狸,而後方才補充道。“父皇這些日子勞心勞力,小王瞧著甚是憂心,但奈何幫不上忙。”
說罷,他發出深深的一聲歎息。
成和親王低垂的眼簾裏頭浮出一抹了然,腹中有了計量,自然是不會任由安瑞王在此多加糾纏,他緩緩抬眸,與安瑞王對視了一眼。
這些日子折騰下來,再加上,成和親王刻意的營造,倒是讓他老態盡顯,原本精神爍爍的老人,此刻看來卻搖搖欲墜,仿佛哪天便撐不下去了一般。
“安瑞王有這個心思,想必陛下知曉了,必定會十分寬心。”人老了,語速未免也慢了不少。
成和親王慢悠悠的語調,讓安瑞王恨不得直接扒開他的腦子看看他到底想要說些什麽,隻是就算是腹中焦急,他麵上神色也控製的極好。“王爺不必太過憂慮。”
瞅著成和親王三兩句話便想要打發了自己,安瑞王眸光閃爍,麵上扯出個笑來。
“聽親王如此說,小王便寬心了不少。”安瑞王頓了頓,方才長長歎息出了一口長氣,麵上憂慮甚重。“小王隻是想要替父皇分憂罷了。”
眼見安瑞王裝出一副鬱鬱不得誌的模樣,成和親王在朝堂上盤踞如此多年,皇帝陛下寵愛哪個兒子,他心中沒有數?
心知安瑞王今兒若是沒有個滿意的答複,怕是不會離開,成和親王便默不作聲的聽著安瑞王接下來的話。
“小王就是聽聞,三皇弟他不知是接了什麽差事,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弟妹讓小王入宮詢問一二。”安瑞王搖了搖頭,裝出一副頗為無奈的模樣。“三皇弟一向是思慮周全的主兒,卻不妨這次卻是忘了分寸,忘記派人交代三弟妹,導致三弟妹甚是憂懷。”
說道此番,成和親王哪裏會不知曉,安瑞王今兒攔著自己,是想要從自己這裏探聽些陳景王的消息。
成和親王抬眸瞧了安瑞王一眼,他能夠存活下來,便是因為他崇尚明哲保身之道,若是以往,他怕是不會再與安瑞王糾纏,三兩句打發了安瑞王去。
隻是到底,成和親王手臂上鮮明的青筋陡然跳動了兩下,好在掩藏於袖間,旁人倒也瞧不出什麽來。
他仿佛是老眼昏花般眯了眯眼,壓低了些聲音道。“難得糊塗。”
安瑞王似乎不曾想到成和親王竟是突然來這麽一句,他微微一怔,不由抬眸瞧向成和親王,卻發覺他已然由著一旁的宮人打著傘,在雨幕中漸行漸遠。
成和親王留下的這句話,到底乃是個什麽意思?
難得糊塗?
成和親王平素裏頭對他們這些藩王的示好,統統視而不見,端著一副誰人都不相幫的態度,今兒他雖說攔下了成和親王,但也沒抱有期望,能從成和親王口中挖出些什麽來,隻是想要探聽探聽一下父皇的心思罷了。
萬萬不曾想,成和親王陡然給了他一個聽起來好似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安瑞王總覺著,成和親王是要提示他些什麽。
他眉梢微微一動,成和親王莫不是叫他莫要攙和在其中?
成和親王以往可是從未對誰的示好表示出什麽異樣,今兒特地提醒自己,莫不是?
安瑞王仔細斟酌了片刻,覺著成和親王今兒突然示警,怕是有所緣故,再仔細想想原本今兒應該按壓住自己的性子,不參合在這趟渾水之中的。
隻是未曾想,陳景王陡然出了事,不知為何觸犯了父皇的黴頭,被關在了宮裏頭,他本還有些幸災樂禍。
但萬萬不曾想,頗受自己信賴的柳貫,竟是陳景王安插在自己身側的人。
這讓一向眼高於頂,一雙目光隻死死盯著自己的嫡兄齊景王的他,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狀的侮辱之感。
畢竟未曾放在眼底,一直以為不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的陳景王,竟是一直在設計自己。
這種感覺可算不得太過美妙。
得知消息後,安瑞王顛來倒去,還是覺著,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折磨,還是入了宮來。
他總是覺著父皇在謀劃著些什麽,這事情成和親王知曉便也就罷了,那位從未被他瞧上眼的,身有殘疾的三皇弟,怕是也知曉。
他隱隱覺著,那位三皇弟方才是隱藏著的,最大的隱患。
便在安瑞王覺著自己今兒的舉動未免有些唐突之際。
“王爺。”有名宦官跨著小步子,停駐在了安瑞王身前。
在安瑞王回神之前,開口道。“陛下有請。”
安瑞王心髒猛地一跳,壓抑住自己不安的心髒,跟在太監身後,進了禦書房內。
禦書房內有幾名宮女正蹲在地上收拾著地上的殘渣,瞧著這副模樣,想必父皇定然是動了不小的火。
安瑞王越發覺著成和親王先前乃是有意提點自己,心中浮上一抹懊悔之際,又不由浮上一抹欣喜。
“聽聞你在外頭候了不斷的時辰了?”
南唐陛下的聲線被他壓得很低,他此刻正靠坐在龍椅上撫著自己的額角,沉沉的聲線,讓人聽不出他現下的心情。
安瑞王眉梢微微一挑,下意識上前一步,跪倒在南唐陛下的身前。“給父皇請安,父皇....”
安瑞王的話還未說罷,便被南唐陛下不耐煩的打斷了。“行了,你到底有何事?”
在安瑞王斟酌著用詞用句之際,便又聽到南唐陛下補充了一句。“你在外頭那般久,便沒想好如此開口?”
安瑞王敏感的捕捉到這用詞用句裏頭的不滿,他目光一凝,沒有徑直起身,聲線盡量平穩的開口道。“兒臣今日進宮,乃是因三皇弟。”
“哦?”南唐陛下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冷哼。
“三皇弟向來性子周全,辦事牢靠,不知這次是怎麽了,竟是忘記與三弟妹支會一聲。”安瑞王避重就輕的挑揀了幾句話開口道。“先前兒臣瞧著父皇事務繁忙,覺著不可拿這些瑣事來煩勞父皇。”
“但在外頭瞧著成和親王愁眉不展的模樣,便一時失了分寸,與成和親王攀談了兩句。”
聽到安瑞王主動提及成和親王,南唐陛下目光不由停駐在了安瑞王的身上。
“妄圖替父皇分憂,還望父皇莫要怪罪兒臣逾越。”
南唐陛下怎會不知安瑞王乃是挑揀著好聽的說?
但是誰人不喜歡聽些好聽的?他敏感的捕捉到了什麽,開口問道。“成和親王愁眉不展?”
安瑞王向來是會瞧人眼色的,心中不由大定,再次斟酌了一二,開口道。“聽聞乃是承歡之事鬧騰所至。”安瑞王頓了頓,眉頭不自覺一蹙。
“成和親王想必是被承歡郡主傷透了心,竟是將一向寵愛的郡主送去了清心觀裏,說要讓她修身養性。”
聽到這裏,南唐陛下原本還心存幾分疑慮,此刻麵色都好看了些許,眉梢微微一勾道。“承歡到底行事荒唐了些,也該管教些了。”
“不過,這畢竟乃是成和的家事,你便莫要攙和在其中了。”
“老三那邊朕會派人前去支會一聲,便不用你管了。”
聽著父皇竟是三言兩語之間便要將此事揭過,安瑞王溫順的垂下眉頭應聲。
眼見安瑞王如此識趣,南唐陛下原本被陳景王氣出的心病,在這一瞬也平複了不少。
畢竟乃是自己暗地裏頭最為寵愛的一個兒子,與旁人總歸是有所不同的。
南唐陛下麵容不由柔和一些,便開始下逐客令了。
安瑞王恭順的退出來,隻是有一瞬間,他麵上神色卻顯得十分難看。
不論如何,父皇都不曾透露過半分,父皇到底隱瞞了自己些什麽?
他原本一直以為,父皇明麵上雖說極為寵愛齊景王,但是暗地裏頭也替自己扶持了不少心腹,但是,瞧著這個模樣,他竟是隱隱有些懷疑,自己以往的那些揣測,是否是真的?
安瑞王眸光閃爍,想起那個不知來由的消息,心中甚是掙紮。
那個送消息來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