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哥剛要說話,卻吃驚的看向了我身後,我一回頭,卻正看見露露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雜貨鋪的門口,無聲無息的站在那裏,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胡哥。
胡哥哪敢再說什麽,扯著嘴角尷尬的笑了笑,搔了搔自己的禿鬢角子:“哎呀,是露露啊。”
我當然知道胡哥現在是不好說什麽了,就也把頭轉過來了,說道:\:\飯的時候,我看著二舅和露露都像是心情不壞的樣子,就不死心的繼續問道:\子裏,用處很多。”
我立刻想起來了那個怪人捧著的東西,心裏翻江倒海的,原來那是童屍!
把不適應的感覺壓下去,我說道:“為什麽要把他們放進棺材?”
“童男童女是來引路的。”程恪的桃花大眼在陽光下麵,更顯得璀璨的不太真實:“結婚的時候,是不是要有花童?為了添子添孫,以前的習俗也是這個樣子,有童男童女出現在了冥婚的儀式上麵的話,是一個預兆著夫婦二人兒女雙全的好兆頭,‘早生貴子’的習俗你知道吧?”
我趕緊點點頭:“這個我倒是知道,你說的是撒帳子吧?紅棗,桂圓,花生,栗子幾種,時早生貴子的諧音,撒在婚床上,也是要個好兆頭。”
“童男童女引路冥婚,跟這個一樣,也是預期一個好兆頭。”程恪說道:“本來,昨天就該走的,可惜,被一個屬龍的給攪黃了。”
我當然知道是說我,趕緊就問道:“我屬什麽,也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再說了,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請啊!你快告訴我,又沒人死,為什麽要冥婚?到底誰和誰冥婚?看著你們都心裏有事,就我一個人蒙在鼓裏。”
“晚上咱們看看,你就知道了。”程恪薄唇一勾,露出那個慣常的,邪氣的笑容來:“今天,有很厲害的養鬼師要來。”
我當然還記得,在玉寧的時候,程恪就在找養鬼師,好像想要從養鬼師身上找什麽東西,沒想到跟著我來到了潭深鎮,還是跟那陰魂不散的養鬼師脫不開關係。
養鬼師和程恪之間,到底有一個什麽樣的關係呢?我咕嘟了嘴,下意識的盯住了自己的腳,為了那十個烏黑的腳趾甲歎了口氣。
程恪順著我的視線,也落在了我的腳上,他的聲音涼薄如冰:“你等著,那個養鬼師的血,你想要泡澡也好,想要澆花也好,我給你弄到。”
我心裏一寒,照著程恪的那個脾氣,我倒是不太為自己擔心,反倒是覺得那個養鬼師大限將至了。
可是,明知道我和程恪跟我的契約,還敢對我下手,那肯定,也是狠角色。
一顆心上上下下的,又想起了久違的姨媽來。
吃得飽睡得著,什麽反應也沒有,不該是中了吧?不管是不是,反正我現在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嗚……”忽然外麵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吹海螺。
我總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就忍不住站起來,往外麵看。
隻見外麵正有一個小姑娘,一麵蹬著一個三輪車,一麵吹動了手裏的海螺。
那三輪車上麵,放著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高粱穗子紮成了炊帚,黃銅小鏡子,大串大串的玻璃念珠,還有木頭刻的小公雞等等。
我立刻想起來了,怪不得是吹海螺的聲音,這是被我們稱為“賣海貨”的流動攤販,小時候還經常買這些零碎東西玩兒呢!
好懷念……
那個小姑娘看見我從院子裏麵出來了,趕忙就把嘴裏吹著的大海螺拿下來了,帶著笑問道:“姐姐看點什麽嗎?”
那個小姑娘也就是十八九歲,長得特別嬌俏,草帽下麵壓著兩根整整齊齊的麻花辮子,短褲短袖外麵露著的小胳膊小腿細長又結實,看上去特別有活力,甜甜的說道:“我是個學生,放暑假才幫襯著我爺爺賣海貨,個頂個的好玩兒又便宜,肯定不會攥了您!”
“攥”是潭深鎮的一種土話,意思是“欺騙,要高價”這個樣子,我看著這個小姑娘挺討喜的,就說:“那行,我挑點兒。”
程恪早跟出來了,懶得站直了一樣,斜倚在大門口上,桃花大眼閃爍著望著那個小姑娘,小姑娘抬頭看程恪,本來看的有點發怔,但是馬上意識到自己唐突,趕緊低了頭,小臉一下就紅了。
我也經常會看著看著程恪就臉紅,所以隻覺得小姑娘是個知己,也沒想的太多,低下頭翻弄了翻弄,都是些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但是貴在精致,挑來挑去,也挑花了眼,程恪也過來湊熱鬧,修長的手指頭隨意的一撥弄,手卻像是燙了一下子一樣,縮回去了。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強大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程恪這個樣子,不禁好奇起來,發現剛才他撥弄的那個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刺繡方包,帶著長長的杏黃色穗子,伸手拿起來,帶著一股子清香。
“那個是艾草包!”那個小姑娘趕忙說道:“七月了,是鬼月,所以做了來驅邪的,裏麵還有白芷和朱砂呢!掛在身上特別好!”
程恪微微一笑:“好,我們買了。”說著,給了那個小姑娘錢。
那個小姑娘紅著臉點點頭,脆甜脆甜的聲音說道:“謝謝惠顧!”
說著,又吹著海螺,就又蹬著那個三輪車走了。
“艾草驅邪……”我轉頭望著程恪:“你,該不喜歡吧?”
“沒事。”程恪微微一笑:“我不怕,我隻怕蚊子咬你。”
艾草是防蚊子的,這個我也記得。
小包做工很精致,跟小姑娘一樣,特別討人喜歡。
在二舅家裏枯坐了一天,卻也並沒有二舅說的客人,更沒等到露露說的姥姥一家人,看來是白白的看了一天門,到了七點四十,太陽完全的沉沒在了地平線一下,夕陽的餘暉黃黃紅紅的亮了一陣子,滅下去了。
太陽一下去,地麵還殘存著陽光的溫熱,暖烘烘的,夜風一吹,覺得風也厚重。我坐在了客廳裏麵的竹椅上,望著那個黑峻峻的棺材,覺得天暗一分,心裏就緊張一分。
而且,二舅和露露,二舅媽一家子人還是沒有回來。
“晚上還要看熱鬧,所以你可以趁早先睡一覺,”程恪攬上了我的腰。
程恪這一來,倒是能把人凍的精神點,我往遠處躲了躲,說道:“沒事,事關重大,我熬得住。”
“本來也不用你熬。”程恪聲音居然帶著點愉悅:“萬事有我。”
也許是因為程恪,也許是因為香包,居然真的沒有蚊子咬我。
盛夏的天氣,漫天的繁星閃爍,我和程恪並著肩,一起看天上的星星,我想起了星座來,就問道:“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程恪微微皺眉:“不記得了。”
“這樣啊……”我說道:“本來想看看你是什麽星座。”
“我的生日自己不記得,倒是一直有個人幫我記得。”程恪遙望著星星,低聲道:“不然的話,一個人,怎麽會給自己過生日,不過生日久了,自然就忘了。”
“那個人是誰啊?”我忍不住有點好奇,能跟程恪過生日的,一定也不是什麽善茬。
“時間太長了。”程恪璀璨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落寞:“我連那個人也忘記了,不過……我和那個人,好像也曾經像是這樣,並著肩,看星星。”
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能夠跟程恪堂堂正正在一起,而不是跟我一樣,為了這個契約才勉強在一起的。
這樣想著,心頭忽然有點不舒服,是啊,能跟程恪,堂堂正正在一起的人……一定也跟程恪一樣,好看,又強大……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在胡思亂想裏閉上了眼睛,夢到了很大很大的一個,湛藍色的湖泊。
湖泊上方是漫天的繁星,湖泊裏麵也是滿滿的繁星,交相輝映之中,還有許多翩翩起舞的螢火蟲,美好的像是人間仙境。
“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當然,這個地方好美!”
“你喜歡,我把這一切,都給你。”
說話的是誰?像是我,又不像是我。
夢境之所以是夢境,就是因為美而容易碎,而且,沒有第二回。
我隱隱約約知道這是個夢,可是,我不願意醒。
“當當當當……”一陣嘈雜的響聲忽然傳了過來,魔音入腦似的,響在了我的耳畔上,我猛地睜開眼睛,夜涼如水,而那深深的院落裏麵,圍著那大棺材,已經重新聚齊了昨夜裏見到的那一圈怪人。
“嗤……嗤……”伴著那奇異的樂聲,有一個人正在棺材上摩擦什麽。
我揉揉因為困倦而變得朦朧的眼睛,坐起身來,想看的再清楚一點,程恪早把冰涼的指尖按在了我唇上。
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熱了起來,趕緊閃避開了,瞪了他一眼,他薄唇一勾,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重新斜倚在竹椅上,像是在看外麵即將要上演的一場好戲。
因為今天坐著的位置正在門檻外麵,離著院子近在咫尺,所以看得能比昨天清楚很多,那些個奏樂的人在暗沉沉的月光下麵,臉色全煞白煞白的,五官則像是五個窟窿,陰慘慘的在暗夜裏懸浮著。
“嗤……嗤……”我被那個奇詭的聲音吸引住了,仔細一看,那個在棺材上麵磨東西的,手頭一下一下的泛著寒光,像是……在磨一把刀!
而那個怪人一邊磨,還一邊念叨著:“坐鎮門庭,姻緣天定,我欲締結,世世生生……”
與此同時,兩個小小的身影在磨刀怪人的膝蓋下跑跑跳跳的玩耍,隱隱約約,似乎還發出了稚嫩的笑聲,像是在相互打鬧。
我心裏明白,想必,那就是所謂的童男童女了。
接著,事情跟昨天發生的一模一樣,一圈人奏樂,怪人繞圈子,今天還多了兩道小影子。
那個怪人轉啊,轉啊,不知道轉了多少圈,又跟昨天一樣的停下來了:“走不了!”
旁人也還是跟複製昨天的那個場景一樣,追問道:“怎麽走不了?”
“有屬龍的!”
雖然相同的場景,我昨天已經看見了一次,可正是因為這樣別無二致,宛如重播影片一樣的感覺,更讓人覺得詭異無比。
“有屬龍的不成事!”
“找,把他找出來!”
我身子忍不住,就微微打了一個顫。
程恪低低的笑了:“你放心,隻要你不出聲,他們就看不見你。”
我忙點了點頭。
那些怪人們又行色匆匆的四下裏尋找了起來:“有屬龍的,不成事!”
跟昨天一樣,他們嘈雜的嚷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
我轉頭看著那牆壁上的鍾表,又已經,十一點了。
程恪偏著頭,直直的盯著那些怪人。我順著程恪的眼光看過去,這才發現了,那些個怪人之所以看上去那麽臃腫,居然是因為,他們的身上,居然帶著厚重的一圈圈的繩索!
宛如被人五花大綁一般,隻有四肢是露在了繩索外麵,才得以自由行動的。
為什麽,要穿成了這個樣子……
幾個怪人,甚至把臉貼在了我麵前的玻璃上,可是那黑洞洞的眼睛,對我是視而不見。
我忐忑的一個勁兒盯著那壁鍾,等著時間過去,讓他們跟昨天一樣,錯過了這個時候。
果然,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怪人,越來越焦躁了。
沒想到,正這個時候,有一個聲音忽然得意洋洋的響了起來:“屬龍的,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