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雖說是陳家事情做的太絕虧理在先,但我也確實有些年少莽撞了”,唐缺進房之後也沒讓坐,直接開口就說,“回來的路上我也尋思過,不管是因為今天的放水還是以前陳家私移界石,其實事情的根子還在那畝水田上,我爹現在急等著湯藥錢,家裏也沒產業了,所以就尋思著把這畝水田賣掉,想來想去還就覺得賣給劉叔你最合適,不知劉叔能不能幫我家救這個急?”。
“陳家虧理在先,你是年少莽撞,聽聽這話兒說的”,心下尋思著的劉裏正麵沉如水,但等唐缺說出要把水田賣給他之後,他那黑沉沉的臉色終究還是變了。前些時候為什麽來找唐家買水田,剛才他又為什麽遲遲不到,不都是為了水田嘛!
他劉裏正如今雖然身份不一樣了,但畢竟是村裏長大的農人,對待水田的態度與想法跟其他村人沒什麽兩樣,他平日裏常喜歡想的就是把那十幾畝水田都弄到自己手上傳給子孫,要是能完成這個願望,他劉裏正這輩子就算值了。
沒種過地的人永遠不知道土地對農人的誘惑,尤其是在農業社會的唐朝,又是像水田這樣的土地,“唐家侄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當你劉叔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分明是請劉叔你幫忙,怎麽就扯到這兒了”,唐缺的經曆決定了他不會有什麽土地情結,其實早在以前明白這件事的時候他就有心思把水田給賣掉,一方麵固然是有少為它惹事的打算;另一方麵更重要的就是因為本地水田的稀缺,所以它的價值也被大大的高估了,一畝水田的價錢能買五畝坡地,不算產米產麵這樣的出產種類差別,單從糧食產量上說,五畝坡地的出產是一畝水田的三倍半,算清這筆帳後,那畝水田還真不如賣了換成坡地劃算,尤其是像自己家如今的狀況就更是如此。
當然,他選在這個時間點上說這事也不純粹是為糧食賬,今天的事兒要想了結的圓滿,就不能不促劉裏正出力。一畝水田能換來這般一石二鳥的效果,他又何樂而不為?
唐缺見劉裏正遲疑著不說話,想了想後才尋思過來他到底在琢磨什麽,當下也不等他再繞,“劉叔若是信不過我,我這就請村學嚴老學諭過來立死契文書?”。
所謂死契就是一次性賣斷,今後就是有錢了也不能再贖回的買賣契約。劉裏正等的就是這句,唐缺一說完,他臉上的遲疑之色也就自然消散,“賢侄若是這樣說的話,你劉叔還真不能不幫你,隻是這水田畢竟不同於一般田產,你爹那兒……”。
“我爹傷成這樣,身為獨子的自該擔起家事的責任。再說早在前年我就滿了十五,現在立下的契約就是到衙門裏也作數的”。
這件事情一敲定,兩人之間的氣氛就非常的融洽了,劉裏正眉眼間帶著一抹難以盡掩的笑意,言詞溫厚,儼然就是唐缺的親叔叔。
“像這樣為放水和田產扯皮打架的事兒那個村每年都得有幾件,隻要沒死人都算不了啥,今天這事也別放在心上”,劉裏正一臉的不以為然,“倒是這個湯藥錢不好撕擄清白,雖說挑事兒的是陳家,但剛才我都看了,你爹雖然有傷,但當時暈過去主要還是讓氣給頂的。反倒是陳家傷的更多更重,畢竟人家使的是拳腳,你動的可是鐵鍁。好嘛,陳家一門四個男丁,除了陳老三,個個兒腿都腫的跟吹了氣兒一樣。不打別的地方專瞅著腿,人人都說你是急瘋了心,要依我看哪,你是早算計好的吧?這不眼瞅著就是要開鐮收麥的雙搶時候了,就是正常人都得忙瘋嘍,他陳家四個壯勞力一下就被你廢了三,這得有多大損失?”。
對於劉裏正的說法,唐缺也隻是笑笑卻沒多說什麽,這話要怎麽說?怎麽說都不合適。“那水田裏的稻子怎麽算?劉叔你也看了,今年的收成鐵定是泡湯了。眼瞅著那水田就該歸劉叔你了,你也不忍心這最後一季還讓我家落個空吧?還有一條就是以後怎麽辦,經過這次事兒,我唐家跟他陳家是算結了大仇了,他家一門三個壯犢子,我家可就獨苗一根,等陳家傷好了要是再鬧事怎麽辦?這個劉叔你也得有個章程”。
“他敢?好我的大侄兒啊,你就別拿話擠兌劉叔我了,就你今天這出戲演出來,陳家就是想再挑事兒也得掂量掂量,你說這至於嘛。今天為什麽打?他陳吝皮不就是想圖你家那畝水田,如今水田都沒了,他犯得上單為置氣就來惹你這個二杆子混人?”,劉裏正站著說的累了,也不等唐缺讓就自己在床邊坐了下來,“至於那畝水田的損失,你也別找陳家了,這不是火上澆油嘛!當然,你家現在境遇不好,也不能受了委屈。哎,為了一村的安定,老叔我吃點虧就包賠了,誰讓我當了這倒血黴的裏正!”。
搖頭歎了歎氣,劉裏正舔了舔嘴唇後道:“這事就這麽辦,你家今年佃我的十五畝坡地租子減半,隻收兩成五,這總行了吧”。
唐缺笑看著劉裏正在那兒演戲,直等他演完後才悠悠道:“農村裏百姓私鬥是沒啥,但他陳家竟敢私自移動田畝之間的界石!這可是《大唐律》裏麵明令記載的重罪。劉叔,這我沒記錯吧?”,在任何一個農業社會裏,土地都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關涉到百姓生計,社會穩定,所以每一個王朝關乎土地的法令都極其嚴格。像陳家幹的私移田地界石的事兒的確是重罪。
“當然,既然是劉叔你在處理此事,就為了劉叔你的麵子我家也不會再鬧這事兒,所以陳家究竟會不會擔上這個罪名兒就全在劉叔你了!捏著這條,我想他陳家該不會再那麽心疼水田了吧!那可是一畝七分地呀,一年得產多少米?”。
劉裏正那老滑頭之所以答應包賠損失,圖謀的就是陳家那一畝七分水田,他當然也知道陳家舍不得,所以就準備了軟硬兩手兒,軟的嘛就是做出一副站在陳家一邊的樣子,說唐家提了湯藥補償被他給硬頂了回去;至於硬的這一手用重罪恐嚇,已經被唐缺給說破了。
劉裏正多年來在村裏占盡好處,其中多半靠的就是農民不懂法,往往是得了便宜還能賣上乖,但今天這招卻是碰了壁。
“唐栓個老實疙瘩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能兒子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遮遮掩掩的就沒意思了,站起來的劉裏正頗有氣勢的一揮手道:“算球了,那兩分半我也不要了,你家的租子今年全抹平。不為別的,就當我來看望受傷的唐兄弟了”。
唐缺原本想著能再降下一成租子就不錯了,倒沒想到劉裏正的氣魄也不小,不過轉念想想也就釋然了,他劉家不說水田和城裏的一處香燭鋪子,單是坡地就有四百多畝,還真不在乎他家這點兒租子。
不過人家在不在乎是一回事,唐缺這邊卻不能不領情,“那就多謝劉叔了,改日等你心想事成的時候,定當備上一份厚禮前去道賀”。
“什麽賀禮,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花我自己的糧食給你唐家長臉麵,你小子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走了,這還得到陳家磨嘴皮子”,劉裏正說笑著就往外走,剛掀開門簾子就看見唐張氏扶著一臉瘀傷的男人站在門口處,“唐兄弟,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