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國光的聲音與他的氣質相類,低沉中帶著清冷的質素。
真季雖也有點好他這口的嗓音,但現在事關緊急,隻能一個激靈先把他手上的畫紙搶了過來,像隻兔子一樣極快地將其背麵拍到那份要命的策劃書上。
然後……
嗯,隻要微笑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很假,總之她用上了十二萬分的誠意來表示這隻是個沒有營養的玩笑,笑過趕快忘掉就好了。
因為離得還有一段距離,跡部景吾倒是真的沒看到真季在搞什麽幺蛾子。他微微蹙眉,明顯有些懷疑手塚國光的反應,但到底沒有當場發難,轉眼就將這件事暫且按下。
他們原先應該是坐著在聊天,跡部景吾從他寬敞的辦公桌中拐了出來,直到走到一臉虛偽“^_^”的真季身邊,才嘴角勾起,親自向手塚國光介紹道:“這是我的妹妹。”
真季連忙踩到梯子就蹭蹭下,顧不上為第一次被跡部景吾當麵介紹為妹妹而發愣,立刻就熱情洋溢地發揮了主人家的風範,如果不是有耍流氓嫌疑,簡直都想一把抱住手塚國光那雙骨節分明的玉手上下猛搖,“你好!我叫梅垣真季,現在在冰帝高等部讀一年級,是網球部的經理。你就是景吾哥的朋友手塚前輩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景吾哥天天都很想念你!”
……啊不對媽呀這心虛的我是不是太露骨了啊!!!QAQ
真季一邊心裏內牛一邊強顏歡笑,深刻地明白了做人不能太得sè的至理名言。
她剛才差點脫口而出說跡部景吾天天都夢到他,因為之前謙也添油加醋地和她形容跡部景吾癡漢事跡時……她真的這麽腦補過。為了轉移注意力以防多說多錯,她說完這句立刻閉嘴,又化身淑女,用盡畢生功力微笑的同時,悄悄打量起這位已經進軍職網,走在同齡選手前端的前全國大賽冠軍隊伍的隊長。
和神之子幸村精市在場內場外所表xiàn出的截然不同的兩種反差氣質不同,真季聽說這位手塚部長倒是表裏如一的類型。
聽完真季的話,就立刻禮貌地微微頷首道:“你好,我是手塚國光。”
部長辦公室的采光相當好,真季能看到手塚國光下頷低垂時,橢圓形鏡片上劃過的一道閃光。忍足侑士其實經常也會有這個動作,但真季一般把這當做他要出狠招或者下黑手的前兆,這能夠讓他在平光鏡片的一重掩護下,再借光線的折射,徹底隔絕他人的窺測。
但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手塚國光做出相同的動作,真季隻覺得鏡片的澄澈剔透、光影的神奇交匯與他整個人的清冷氣質渾然天成,找不出一絲矯揉造作的意味來。
既然有表裏如一的預判,這讓真季在第一麵就直觀地感受到了他堅韌淡定的性格。他大概不會像忍足侑士那樣能夠熟練地操控距離感,因為他本身就足以和陌生人拉開一段恒定的絕對領域,因為過於純粹,總覺得是個很容易讓形成仰視視角的人。
……果然不愧是景吾哥想哦不!看上的人!
這個攻略模式一看就是超hard級別的!
他們又交談了幾句,真季才知道她進來之前,手塚國光這次是暫時回國休整,先前就約好和跡部景吾順路見一麵。他已經來了接近二十分鍾,雖然時間並不長,但現在正有事要離開了。跡部景吾慢悠悠地看了一眼他辦公室裏的掛鍾,挑眉笑道:“啊嗯?想必沒有耽誤你的時間,手塚。你和不二約在哪家餐廳,要不要我派車送你過去?”
不二?因為在半決賽上和青春學園對戰過,真季很快想起了那位總是笑眯眯的栗發學長不二周助,他說話也是溫聲細語的,好似永遠不會生氣,一看就和跡部景吾八輩子也不是一種類型的。她腦中又閃過忍足謙也口若懸河地給她科普的眾多愛恨情仇和刀光劍影,當即不要命地擅自從跡部景吾的話裏品出了一絲絲心酸的味道。
“謝謝,不用了。”
竟然秒答!以至於真季自動在心裏模擬出一顆嘎嘣碎裂的玻璃心。
跡部景吾隻把他送到了門口,真季隻能抱著懷裏的炸彈,盡量做一條隱形的小尾巴。網球部占地極廣,社辦離球場是有一段距離的,但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擊球的聲響。手塚國光在出口方向處站定,竟是用一句道謝和跡部景吾告別的。
“我的左臂已經徹底痊愈了,感謝你的幫助,跡部。”
真季聞言立刻豎起耳朵,當年造成他左臂傷情惡化,跡部景吾的持久戰策略可算是“居功甚偉”。但在競技的賽場下,雙方為榮譽而戰,誰也無可指摘。更可以說正是這場比賽使他們徹底認同了對方,使得跡部景吾比對自己受傷還要重視,兩年來一直保持著密切關注,並且盡心盡力推薦專家為他治療。
跡部景吾這時倒沒有展現“癡漢”的身份,他利落地轉過身去向回走去,隻擺擺手撂下一句話來,不知是告別還是讓他不必放在心上,“你怎麽變得如此囉嗦了,手塚。”
因為沒有及時跟上跡部景吾的動作,現在反而變成是真季停留在他們兩人中間了,她傻兮兮地抱著東西,略有些無措地左右都看了兩下,正迎上手塚國光的目光,他又朝真季頷首示意了一下。
“再見。”
雖然從方向上來說好似是說給她聽的,但他冰山一樣好似永遠不會融化的麵容卻隱約閃過一絲弧度極小的微笑,稍縱即逝,幾乎讓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再凝神一看時,又根本找不到蛛絲馬跡了。
看到手塚國光也轉身離去,她才小跑跟上跡部景吾,如果不是翻動紙張的聲音太明顯,她現在都要毀屍滅跡了。正想著如何脫身時,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就從拐角處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接收到躲在跡部大爺身後的真季少女的激光掃射,忍足侑士當即擺出一副感慨萬千的神色,推起鼻梁上的眼睛,低聲說道:“跡部,按照你上次收到的治療資料,手塚這次回來,手臂應當是徹底痊愈了吧?怎麽樣,有沒有向你匯報好消息?”
也就忍足侑士這個跡部景吾隱形的左右手知道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信息,並能記在心裏,反正向日嶽人一看就是第一次知道,一臉驚訝道:“啊?徹底好啦?那……”
記得自己還沒脫離危險區域,作死小王子向日嶽人好歹把那句挺有仇恨值的“那跡部還能不能打得過他啊”給咽了下去。
顯然忍足侑士用這個話題引開注意力是非常有用的,跡部景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約莫五秒鍾,他才揚起一個一如既往的張揚笑容,隻是沒有在賽場上那樣的鋒芒畢露,反而帶了一絲欣然慨歎的味道。
“門就要被敲開了。”
這話有點文不對題。
但真季眨眨眼和忍足侑士對視了一眼,就感覺自己應該沒想錯。
她知道跡部景吾有以樂曲為招式起名的習慣,所以還算靈敏地聯想到了這句話的出處——貝多芬在c小調第五交響曲的第一樂章開頭所寫下的“命運在敲門”。
這足以看出跡部景吾對手塚國光欣賞與信任,預祝他在職網賽場上奏響壯麗凱歌。
傷痛幾乎是每個運動員如影
他要敲開那扇門了,那扇跡部景吾終究會停步其前的門。
真季心裏一亮,果然如此,如果說幸村精市對跡部景吾來說尚且還是強敵對手,但因為某種羈絆和寄托,手塚國光的身份已經更多地由對手變化為是他的朋友了。怪不得剛才覺得手塚國光的笑容信息量很大,大概是因為相互認同的緣故吧?
看來忍足侑士的策略就是好使,向日嶽人覺得跡部景吾陷入多愁善感,大概沒空找自己麻煩了。但沒想到就在他趁機朝真季擠眉弄眼之時,就見跡部景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握了一下真季的手腕,真季下意識一鬆手,等反應過來之時,那堆請願書和要命的策劃書就已經被跡部景吾利落地接到了手中。
真季少女:……這一qiē都發生得太快了。
而且他還精準無比地把真季反麵蓋好的畫紙當先就給掀了起來。
忍足侑士:你們、傻、嗎?別說跡部到底看沒看到,知不知道是嶽人你慫恿真季去的,有沒有在手塚麵前丟臉。你們當他那變態洞察力是擺設嗎?!在他眼皮子底下無緣無故地擠眉弄眼,這就是明晃晃地告sù他有鬼啊!他能推測不出大概嗎?明明我已經成功引開了注意力……為什麽要一心求死?
覺得自己在手術台上救了十幾個小時的病人剛喘過氣來就特麽咬舌自盡了,忍足侑士心情複雜,表示自己現在隻想靜靜。
真季少女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地保持微笑,嗬嗬,保持微笑。
其實剛才直接拿給跡部景吾看了也沒什麽,反正又不是她寫的,但明顯剛才那位冰山美人已經領略了他美豔絕倫的女裝風采,這下可是玩大了。
跡部景吾足足看了有半分鍾,其間以他們四人為中心的方圓十米,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他這才忽然抬起頭來,真季隻是笑容僵硬地被略略掃了一眼,向日嶽人卻幾乎要被他那波濤暗湧的眼神給盯跪了。
“啊、嗯?”
等到向日嶽人下意識地想去抓忍足侑士的袖子求助or拉他下水時,卻發現這個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閃出去好幾步,明顯已經脫離了跡部景吾剛才的眼光射殺範圍。他的圓形鏡片閃過一道反光,等到抬起頭時,已經由大尾巴狼化身小白兔。
“嗯?怎麽了?嶽人,我剛去洗手間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發生你妹啊馬後炮也就算了你現在還玩消失老子早晚要把你按死在馬桶裏啊!!!
等到真季回家和忍足侑士回家時,那份策劃已經被跡部景吾大手一揮,幾下修改變成了執事咖啡廳,算是一定程dù上回應了少女們的期待。至於萌萌噠的向日前輩……他連個反轉女仆也沒混上,直接被勒令佩戴貓耳——蹲門口。
真季在心裏沉重地為他默哀了三秒鍾。
真季自己倒是愉快地躲過一劫,盡管是一大半原因是她手殘抖出去的,但跡部景吾隻是用眼神悄然警告了她一下,大概是下不為例好好做人的意思。今天一天過得也可謂是大起大伏,吃過飯後,真季才想起最上京子拜托她找的碟片。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從書架頂層找到了《一期一會》的電影碟片。
因為是密集地擠在一起的,所以隻在狹窄的頂層邊框上有一點浮灰。這是祖父赤司英輝最具大眾知名度的作品,可能是因為作品深度恰到好處,不像其他作品一樣艱深晦澀,又拍攝得極具藝術美感,以至於有很多評論家都認為這是一部定格即成畫的傑出作品。
她光腳踩在凳子上,舉著看了一會兒墨綠色的封麵。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跡部景吾今天的那句“這是我的妹妹”。
真季忽然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最上京子,想問問她為什麽要借這部電影。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號,居然很快就接通了,大概京子今天真的不太忙。她很快回答了真季的問題,說是寶田社長推薦給敦賀蓮的,認為對他理解嘉月的角色很有幫助,所以她也想看看感受一下。
臨近學園祭,最近的作業都布置得很少,真季在學校的時候就零零碎碎地做完了。掛了電話,又站了大概有一分鍾,還是踩著拖鞋跑到了忍足侑士家,打開他那大屏幕的電視,又將光碟放了進去。
忍足侑士在書房裏寫作業,因為隔音效果很好,直到電影播放到一半,他準備出來倒個水,才發現真季又到他這裏來蹭電視了。他不僅喜歡去電影院看時新的本土純愛片,家裏還有為數不少的老電影的碟片,有興致的時候經常會拿出來看,所以當時特地選購了一台屏幕頗大的電視,這也造成了真季隔三差五就要賴在這裏不走。
作業對他來說不成問題,偶爾他們也會一起看電影,因為真季從赤司英輝那裏繼承到的存貨多且珍貴,電影愛好者忍足侑士還經常去她那裏借來看。但難得看到真季沉入到都沒注意到他,忍足侑士一時好奇,也就輕輕坐到了布藝沙發上。
這部電影他看過不少次,雖然用的是冥想涅槃的茶道術語,講述的卻是一個瑣碎的昭和平民故事。真季看到的這段正是女主角在家中縫補一件衣服的場景,這一段鏡頭都不厭其煩地專注在她所做的家務瑣事上。這本是極其枯燥無味的畫麵,但卻經年被評論家盛讚。
她仿佛並不是個被殘酷命運磨得褪了色的婦人,而是一舉一動皆如詩如畫的美人。
他看過評論說導演赤司英輝一定是愛上了她,鏡頭中的隱喻不會說謊。
“愛上了她?侑士,我覺得並不是。”
也有人認為這是導演自身感情的折射,畢竟他在妻子早逝後,終其一生未曾再娶。
真季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她被祖父以答應她簽署離婚屆和交接兒子撫養權的名義騙回國,卻不知道這隻是個再也不準備放走她的陰謀。
這個男人的野望終究沒有得逞。
她登上那架開往日本的飛機,墜落於蒼茫大海之中。
“因為從某種方麵來講,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