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喬安感觸良多。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楊桃很好很好,可她的好卻再次刷新了他的認知。
捫心自問,倘若是自己站在楊桃的立場,是自己經曆了那麽深的憤怒和絕望,也未必能做得比楊桃更好。
他想對楊桃說謝謝,可這麽輕飄飄的兩個字,哪裏能表達他對她感情的億萬分之一?
楊桃舀了一勺子桂花糖遞到喬安嘴邊:“吃一口,心都能跟著變甜。”
喬安就著她的手吃了,果然從嘴裏甜到了心上,可他明白,那不是因為糖:“楊桃……”
“嗯?”楊桃往自己嘴裏也喂了一勺,而後轉頭對著喬安俏皮的笑:“這就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咱們往後還有一輩子呢,我要再好一些更好一些,你豈不成要變成啞巴了?”
她伸手刮了他的鼻子,他站在原地乖乖沒動。
楊桃知道這些事情對他的衝擊太大,現在就是如何調侃他一時也不能從那麽多紛亂事情中走出來。於是點了他的額頭,道:“回去看看吧,好好和喬叔說一說,你們父子倆,該放下心結好生的彼此理解。”
喬安也是歸心似箭,他心中衝撞著無數情感,非得和喬康成促膝長談不能解。
可看著這麽善解人意的楊桃,他卻堅定的搖了頭:“我想陪著你!”
“我沒事!”
“可我有事。”喬安伸手撫摸著楊桃脖子上的淤青,又靠過去細細為他吹著:“還疼嗎?”
他靠得太近,哈出的熱氣打在她脖子上,蔓延到耳根旁,激得她渾身酥麻戰栗。她伸手想推開他,想了想卻將他按在懷裏。
她踮起腳尖親吻他的額頭,她捧起他的臉肯定的說:“不疼,也一點都不委屈,有你這樣待我,我為你做什麽都甘之如飴。”
不管楊桃怎麽勸,喬安那天晚上都沒有走。
他想陪著她,他知道她今天經曆的這些,對她來說也不是平常事,她心裏受到的衝擊和煎熬或許一點都不比阿爹的小。
這種時候,他怎麽可以丟下她去找阿爹?阿爹還有阿娘呢,他若是走了,楊桃心裏的苦又能和誰去說?
楊桃嘴裏一直勸著他,可看他堅決不走,看他耍賴一般賴在她身邊,端茶倒水、讀書說話,她心裏卻比吃了桂花糖還甜。
她的喬安是貼心的喬安呢,她的喬安將她放在了重要的位置,即便喬叔也沒能見她比下去呢!
那天晚上,楊桃睡著了嘴角都含著笑!
等她寬衣入睡,喬安就避出來了。雖說她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早將她看了個遍,可如今不一樣了,畢竟沒有成親,他總得避嫌。
楊桃睡了,喬安還依舊站在她的窗前。屋裏熄了燈,他分明什麽都看不見,可卻依舊看得發呆。他知道她好好的在,知道她沒有夢魘,他就心安。
葉氏披了衣裳要出去勸,楊老三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朝她搖頭道:“我們不知道他們小兩口經曆了什麽,可看這模樣也知道肯定有事。所以別去管,屬於他們自己的風雨,該他們自己去擔。”
“可這更深露重的……”葉氏歎息一聲,到底還是解了衣裳躺回被窩:“放著暖和的被窩不躺,木頭一樣立在楊桃窗口,幾房人都看著呢,能不笑話?”
“小兩口恩愛,笑什麽笑?”楊老三翻身過來將葉氏摟進懷裏:“睡吧!你要真心疼喬安,找個時機將晚上的事情和桃兒說說,她心裏就會甜,喬安這麽站一夜也算值了。”
做父母的,子女經曆著風浪又不願意說,逼問隻能適得其反,裝著什麽都猜不到、裝著什麽都不明白,隻安靜的對她好,隻安靜的對他們笑,隻讓他們知道他們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地方。
這,就是最深沉的愛,最厚重的支持!
這道理,楊老三懂!所以,他攀爬在高山的桂花樹上,將楊桃走進喬家院子的情景看得清楚,將她出院子的模樣看得清楚,卻已經裝什麽都不知道!
葉氏也懂!所以她拱進楊老三懷裏,逼著自己什麽都不要去管。逼著自己忘掉趕走二丫時,不小心瞥見的那一遝黃紙。
她對喬康成有一萬個不滿,可等她看見楊桃吃著桂花糖對她笑得那樣明媚,她便知道這個傻姑娘選擇了原諒。
所以,哪怕是為了親閨女,她也得努力壓下那恨,壓不下就更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喬安在楊桃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過了她尋常夢魘的那個時間點,他才拖著打架的眼皮回春曉的房間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喬安就已經起來,為楊桃熬好軟糯的八寶粥又炒了她喜歡的小菜蓋好,這才準備離開。
君子遠庖廚,喬安原本也不會做飯。可衣不解帶照顧楊桃這一個多月,他什麽都學會了。
葉氏起身做早飯,撞見喬安,再看見溫在鍋中的飯菜,心裏對喬康成的怨又散了一點:“還早呢,回去再睡會兒吧!你成天這樣熬,身子要受不住。”
喬安對著葉氏感激一笑:“讓阿娘擔心了,我沒事!”
自打上次哀求葉氏開始,喬安在私下裏就一直喊她阿娘。在他心裏,葉氏早就是丈母娘!葉氏起初別扭,可看著他對楊桃的點滴,再答應就多了好幾分理所當然。
葉氏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喬安瑣碎說了些話,也便告辭:“家裏有些事,我便先走了。今晚上興許過不來,勞煩阿娘多看著楊桃一點,她子時三刻、寅時初刻容易夢魘,要是可能您陪著她些。”
看著喬安一本正經的囑托,葉氏心裏也跟著溫暖。
此時此刻,她終於理解了女兒,終於懂得了她說那句話:‘我是和喬安一起日子,有他對我的好就夠了,別的,算得上什麽?’
是啊,喬安肯這麽用心對自己的寶貝女兒,別的有還計較個什麽?
喬安才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屋裏傳來放肆的笑。沒等他緩過神來,就見喬繡追著喬錦要揪他耳朵,喬錦跑得快驚險的躲過喬繡的手還轉頭得意的衝她擠眉弄眼吐舌頭:“小矮子,腿兒那麽長點還想追我?”
喬繡氣得跺腳,追不上就撿了土塊往他後背砸:“胖冬瓜,早晚要娶不上媳婦。”
一轉頭看見喬安回來,喬繡也不和三哥鬧了,歡歡喜喜的迎了上去:“哥,告訴你個好消息,咱阿爹好了,和以前一樣好了!”
喬繡的笑那麽明媚,看得喬安也跟著笑了起來:“那真好!”
“楊桃姐怎麽樣了?鋪子太忙,她醒了後我都沒來得及去看她!”
“那就選個時間去看,鋪子忙,咱們就關一天鋪子。”
聽出背後是阿爹的聲音,喬繡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她轉頭看著父親,笑得雙眼發光:“真的嗎?我們可以關一天鋪子去看楊桃姐?”
看著女兒滿是陽光的笑,喬康成的心都跟著光明溫暖:“真的,要是騙你阿爹給你學狗叫!”
喬繡臉上的笑越發燦爛,眼窩兒卻不受控製的發酸。
她安靜的看著喬康成,心裏一遍遍的呢喃:我阿爹回來了,疼我們阿爹又回來了,真好,比得到了全世界都好!
不怪喬繡傷感,若是你也經曆了喬康成轉變後低氣壓和緊張;如果你也有過過說什麽都不敢大聲,做什麽都被挑錯,連笑都不敢放肆的笑,連夾菜都要看親爹臉色的經曆,你就會明白喬繡的心情,就能體諒她此時的感動和歡喜。
喬安跟著喬康成進了正堂,喬康成原本要拉著王嬸一起,王嬸卻微笑著堅定拒絕:“你們父子倆心裏的結,自己去解!錯了就道歉,痛了就用擁抱,歡喜了就一起大笑。”
“我想……”
“我一直在外麵,兒子要敢忤逆不不孝,我立馬就請了家法進去。”王嬸知道喬康成緊張、別扭,也知道要和兒子說那樣的話題需要很大的勇氣開口。
可是,她一個女人家在場,喬安多少要尷尬,多少有忌諱。如此他們父子倆還怎麽交心,怎麽在彼此理解後抱頭痛哭?
喬康成和喬安一進屋,王嬸就替他們關好了門,想了想,幹脆還落了鎖。然後,她拿著鑰匙,帶著一眾兒女去鎮上開鋪子去了。
喬繡望了眼鎖好的門,扯著阿娘的袖子擔憂的問:“等我們回來天都黑了,把他們關在屋裏,他們怎麽吃飯喝水,怎麽如廁……”
“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沒有人知道喬康成和喬安說了什麽,可就像王嬸說的:傷心了就哭,疼痛了就抱,憤怒了就摔打痛罵,歡喜了就一起大笑,理解是釋懷了父慈子孝……
等他們說完,父子倆鼻頭都是發紅。
喬康成拿袖子擦幹喬安臉上的淚,笑著點了他的鼻頭:“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哭成著這德行?楊桃見了,得笑你沒出息!”
喬安看著阿爹那滿臉的淚,看著他比自己紅腫了好多的眼睛鼻頭,沒大沒小的反諷:“連兒子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哭成這德行,阿娘見了,得連肚子都笑疼,直罵你沒出息!”
“你小子,討打是不是?”
父子倆相視一笑,怨仇歸零,心靈貼近。
他說:“真得感謝楊桃,若不是她,咱們一家還不知道要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和惡魔一起生活,便處處都是地獄……”
喬安鄭重的拍了阿爹的肩膀,笑:“這麽好的兒媳婦,阿爹得趕緊給我娶進門,往後得加倍對她好!”
“那是自然!”
父子倆又是一笑,身心輕鬆。
午時都過了,兩人的五髒廟都敲開了鑼,喬安無奈攤手:“阿娘也不來叫我們吃飯,是不是都忘了我們了。”
正抱怨,院子裏有了動靜。喬安正準備好生打趣阿娘一頓,突然聽見了二丫的聲音。
她用力的踹了正堂的門,沒踹開,而後怨恨的罵道:“龜兒子喬康成,竟然敢對我避而不見?你給我等著,看姑奶奶給你好受!”
說著話,一張紙條從門縫裏扔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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