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康成臉上生疼,可再疼也疼不過心。
他心中有淚,臉上卻沒有一絲責備:“我不怪你!成了我這個樣子,哪個正常女人還能接受?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富甲一方,還不是隻能和沒資格嫁人的宮女對食……”
話沒說完,王嬸的手又舉了起來,可她舉了那麽半天,終究沒舍得再落下來。
她撲進了喬康成懷裏,摟著他的腰嚎啕大哭。才哭出來一聲,又怕將孩子們驚醒,於是死命捂著嘴,哽咽得胸口直疼。
喬康成不知道她這樣算什麽反應,卻依舊將她摟在懷裏,溫柔的拍哄道:“別哭,都過去了,還有什麽好哭?你也不用怕回了娘家日子不好過……”
“喬康成!”
王嬸喝斷了他,她掙開他的懷抱,用了好大的力氣還是平穩不了語氣,於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哭著質問他:“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就這麽薄情,這麽沒有擔當,這麽不值得信任?”
喬康成有些目瞪口呆:她,不是在嫌棄我,她在怪我沒早些和她說?她在我沒和她共擔風雨?
被王嬸一巴掌打死了的心,一瞬間鮮活起來。胸間有暖意噴湧而出,快速的朝四肢白骸蔓延開去。
“你還笑,還笑?”王嬸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你經曆了這樣的事情為什麽不說?你一個人受著,怎麽能受得住?”
越說越是激動,越說越是崩潰。到了後頭,王嬸根本就顧不得什麽孩子,隻由著性子責罵丈夫。
可說是罵,那其中的深情卻滿溢而出,一瞬間就融化了喬康成的心。
隔得最近的喬平兩口子被吵醒,喬平披了衣服去看阿娘出了什麽事情。透過窗口看見好久不同屋而眠的爹娘抱在一起,趕忙就退了回去。
後頭喬錦、喬繡惺忪了睡眼過來,喬平都笑眯眯的將他們打發了回去:“咱家的風向可能要變了,往後咱家還會是那個到處歡笑的家。”
喬錦扁嘴,很不給麵子的頂嘴:“就看著阿爹那張黑臉,我也笑不出來。”
說著又拿手肘去懟一旁的喬繡:“阿爹動不動就板了臉罵人,還動不動就要動家法,罰跪祠堂,你敢在他麵前放肆,你敢在他麵前歡聲笑語?”
喬繡滿懷期望的眺望著阿爹阿娘的房間,她看著倒映在窗戶上兩個人影,眸色認真:“我相信大哥,相信阿娘!”
兄妹幾個都沒去打擾他們,夏娜和喬繡相視一笑,攜手去了灶房做飯。
也不知道王嬸和喬康成鬧了多久,反正早飯做好都冷了,他們依舊沒有從房間裏出來。
等再出來的時候,阿娘一雙眼睛又紅又腫,阿爹也好不到哪裏去,哭過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可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對彼此的濃情蜜意。
很多很多年之後,喬康成想起今日也是淚眼婆娑,心間發暖。
直到死,他都沒忘記王嬸捧著他的臉說的那句話:“喬康成你記住,我是你的妻,明媒正娶永不離棄的妻。別說你隻是病了,便是你真的成了廢人,成了罪人,成了惡魔,你也依舊是我的丈夫。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陪著你,就該和你站在一起,並肩風雨!”
她說:“我從不知你受了那樣的苦,從不知安家的人禽獸到了那種地步。從今天起,我拚盡一生也要為你討回公道。我傾盡一切也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我雖渺小,卻也由不得旁人隨意欺辱我的丈夫。”
她說:“你就是我男人,不管變成什麽模樣在我心裏都是大丈夫。若是天下人都嘲笑你,我便和整個天下為敵。”
這一天,作為人的喬康成活了過來!
他陪著王嬸熱好變冷的飯菜,親手給兒女們盛了早飯,在兒女們滿是詫異和感動的神色中,他真誠的道歉:“以往是阿爹錯了,你們忘掉那個蠻不講理的阿爹。從今天開始,我們像最初那樣過日子,我們家好久沒有放聲笑過了。”
從喬家回去,楊桃就如願吃到了桂花糖。
葉氏問她去了哪裏,楊桃隻捧著糖碗慵懶的笑,那笑容純粹明亮,晃得人移不開眼睛。
“有喜事?”自打出事,葉氏好久沒看到閨女這樣笑過了。
楊桃端了桂花糖回屋,走一半回頭衝葉氏調皮的吐舌頭。葉氏寵溺的看著她,笑著叮囑:“糖吃多了壞牙,你悠著點。”
楊桃一蹦一跳的走開,心裏比桂花糖還甜。
進了屋,她透過門縫看忙碌著收拾桂花枝葉的阿娘,心裏滿滿的全是感激:“阿娘,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了一顆寬容的心,謝謝你教會了我如何去愛人。若是不然,此時的我定然已經墮落成魔,和喬康成撕咬的惡魔。”
等到喬安過來,楊桃認真的看著他道:“到此為止吧,別再查了!”
喬安正舀著楊桃碗裏的桂花糖吃,聞言一愣問:“為什麽?”
他其實心虛,今天再查二丫他突然查到了另外一點線索。那線索告訴他,這事兒,他親爹很可能脫不了幹係。
他還沒理也好思緒,沒想好怎麽應對這種局麵,怎麽和楊桃開口說這個事情,楊桃就先開口說‘不查了’。
難道,她知道了什麽?
喬安放下手中糖勺,皺眉看向楊桃:“你都知道了?”
“你也查到了?”楊桃對著喬安和煦一笑,低頭拿起喬安扔下的勺子攪著糖玩兒:“我今天去見喬叔了,什麽事情我們都說清楚了。我不怪他,所以,你也別怪了,咱們不查了。”
一聽說楊桃見了自己阿爹,喬安整個人都緊張起來。他把著楊桃的肩膀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當看見她脖子上那明顯的淤青時,整張臉都黑了下來:“我去找他!”
楊桃趕忙拉住喬安的手,緊著解釋道:“別衝動,你聽我說。”
“他做出那等事情還有臉對你動手,這還有什麽好說?”喬安一張臉羞惱得緋紅,自己的親爹能做出這等事情,他實在是難以接受。
而更難以麵對的,是作為受害者的楊桃,被迫替父親求情。
他不想聽楊桃後麵的說辭,不想麵對那樣的局麵,不想看著心上人委屈,更不想容忍父親囂張。
他想逃!
楊桃卻強硬的摟住了他的腰,她將臉金貼在喬安背上,無論他怎麽掙紮都不放手。直到他安靜下來,直到他無奈投降;“楊桃,那是我爹。我痛心有這樣的爹,我痛心他這樣對你。”
“可我很驕傲有那樣的公爹,他也驕傲有你這樣的兒子!”
“什麽?”
楊桃轉到喬安麵前,依賴的摟著他的腰,仰著臉對他甜甜的笑:“公爹很了不起!”
從二丫偷喬家人參說起,楊桃認真又客觀的說了所有事情。說到二丫拿了喬康成作案的‘證據'囂張的找上門,楊桃通透一笑道:“她想坐著看戲,她以為無論如何都是她贏。可她忘了我們是一家人,隻要我們齊心,她就永遠都別想贏,別想坐在一旁冷眼看笑話,看戲。”
“我阿爹沒讓你失望?”
楊桃又笑:“沒有,喬叔比我想象中善良有擔當!”
再說起她去找喬康成、逼喬康成的經過,楊桃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轉換得有些嚴肅。因為她要讓喬安感同身受喬康成的痛苦和不容易。
當說到喬康成選了啞藥的時候,喬安下意識摟緊了楊桃的腰,力氣大得楊桃生疼。
可她沒有叫喚,甚至都沒有皺一下眉。她伸手撫平他緊緊皺起眉道:“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多痛苦?身體受著那樣的煎熬,卻誰也不能說。這樣的他,心裏該是怎樣的痛苦?這麽久以來,他是怎麽熬了過來的?”
喬安將頭放在楊桃肩上,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即便這樣,他也隻對妨礙了你前程的我下手。那些曾經在他身上加注了無數痛苦的衙役,一個個都還瀟灑自在的活著。
他有無數的機會對那些衙役動手,往他們飲食裏隨便加點毒藥他們就都活不成。可他沒那麽做,不是他不恨,是他的心裏有王法有正義。他將複仇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他想看著你站在權力頂端,用律法用正義替他報仇。
我未來的公爹,心裏還裝著兒孫。若是不然,我今天沒命回來,若是不然,他也不會和二丫聯手。他對自己的子女有太深的寄托,太厚重的喜愛,所以才會讓二丫算計!”
喬安心中震痛,這一瞬間,他對阿爹所有怨全部消散:“我一直看不起他醉心功名,我一直以為他逼我考學,不過是他自己想當周縣令那樣的人,不過是為了耀武揚威,欺壓百姓。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曾遭受過那樣非人的折磨,從來不知道他心裏含著那樣難以下咽的苦。
他一個人孤單的活在地獄,我卻站在他供養出來的雲端俯瞰他,對他的作為滿心鄙夷。”
喬安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覺得當喬康成的兒子,他一點都不稱職!
楊桃緊緊摟著喬安,想用這種方式傳給他力量:“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加倍體諒他,加倍對他好。你說好不好?”
“好!”喬安感激的點頭,可越是感激,心裏越是難受:“他那樣對你,就是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該那樣對你。你做錯了什麽,你不該承受……”
楊桃果斷捂住了他的嘴,亮閃閃的眼睛裏有嬌嗔和埋怨:“若是我們成了親,那便也是我爹。和自己親爹論什麽該不該,和自己阿爹有什麽好計較?一家人,和樂安寧才是福氣!”
“可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麽算了!便是不計較我爹,二丫也實在可惡了些!”
楊桃便調皮的刮了他的鼻子,狡黠蔫壞的一笑:“你等著看吧,報應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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