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醉清風”那一場酒宴之後,竊玉又在唐府小住了四五日,瞞天山莊便派了人來尋她回去。
來的人正是偷香和梁扶疏。自從為了得到杜知屏的玉貔貅而到了京城,再到後來受傷住在容且遇的竹林精舍,後又被唐不驚尋回而來到唐府養傷,前前後後竊玉已經離開山莊一個月有餘。竊玉與偷香自小便長在一處,除了上次各自去竊取“暗夜晨星”和“冰肌玉骨扇”而分別了數日,哪裏分開過這麽些的時日?本來這次連翹隻派了扶疏過來,奈何偷香思妹心切,便去央了連翹,也跟了過來。
見到活蹦亂跳、麵色白裏透紅,似乎還胖了一些的竊玉,偷香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雙目通紅,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眼看著就要流出眼淚。偷香口口聲聲地自責著,不能第一時間保護自己的寶貝妹妹。
竊玉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心中也是感動不已。她挽著偷香的胳膊不住地搖晃,道:“好了姐姐,快別哭了,你看我不是已經沒事了?而且啊唐狐狸府中有的是鮑魚燕窩,山珍海味,每天當白飯一樣地拿來給我吃,吃得我都胖了呢!你看你看……”說著,竊玉捏了捏自己粉嘟嘟的小臉,示意偷香自己是真的過得不錯。
聽到竊玉這樣跟她貧嘴耍寶,知道妹妹是真的沒事了,偷香終於破涕為笑。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感激地看向唐不驚:“這段日子真是多虧四公子了!若不是四公子幫忙,玉兒現在還不知是個什麽樣子,甚至連在哪裏,都未必能尋得到……”
唐不驚笑道:“偷香姑娘何必客氣。玉兒對不驚來說,也是十分重要的人。她出了事,不驚自然會第一時間去尋她的。”
聽著唐不驚那一句“十分重要的人”,竊玉心中不禁“咯噔”一跳,雪白的臉頰莫名地染上了一抹緋紅。自從那一夜見識到他精明又沉著的一麵,想著素日以來他對自己的嗬護與寵溺,竊玉對唐不驚的看法也在悄悄轉變。她急忙撇過頭,不讓別人看出她的窘態,口中卻依然不客氣地道:“是啊,姐姐,我不過吃他些補品罷了,有什麽好謝的?倒是姐姐你難得來一趟,真應當好好看看這唐狐狸的宅子。嘖嘖嘖,說實在的,他當真是個窮奢極侈之人,也當真會享受!”
“玉兒!”偷香拉了拉妹妹的衣袖,有些不滿地蹙起了眉頭,“四公子怎麽說都是我們的舊相識,是師父她老人家的座上客,這次又幫了你大忙,為你解讀,萬不可如此無禮!”
“姐姐……”竊玉嘟起了嘴,顯然是不肯。
一直未開口的扶疏見狀,笑著搖搖頭,道:“師妹,想來你在四公子府上叨擾這麽久,都沒有好好道謝過吧?此次我與偷香師姐臨行前,師父她還特意囑咐,要我們跟四公子當麵道謝呢……”
一聽到扶疏師兄將師父她老人家都搬出來了,再看看姐姐擰在一起的眉頭,竊玉雖然心裏有千般萬般的不甘,也隻得衝著唐不驚拱拱手,含糊不清地道:“好吧,多謝你了。”
唐不驚緩緩地扇著折扇,薄薄的唇邊漾起一絲笑容:“哦,妹妹無須客氣。”
幾人在唐府中轉了轉,賞了些府中精心侍弄的菊花,又喝了些茶,梁扶疏便對唐不驚道:“今日師父特地令我二人下山,自是要帶回玉兒師妹。不過此次不直接折回山莊,而是另有要事在身。如今見玉兒無事,便要即刻啟程了。”
“哦,不知莊主要將幾位派往何處?”唐不驚問道。
因為瞞天山莊同唐府向來要好,師父也十分喜愛唐不驚,所以雖是重要的事情,扶疏也沒有向唐不驚隱瞞:“此次師父要我們前往淮南,那裏有她想要得到的東西。方梧師兄已經提前去打探消息,等著與我們會合。我來接了玉兒,到了淮南,便返回山莊複命。”
“原來如此。”唐不驚喃喃,然後抬頭看著在一邊自顧自吃著茶點的竊玉。她的傷已無大礙,隻是餘毒剛剛清除,身子應該還有些羸弱,又不知這次是要去完成什麽任務,會不會遇到危險?
正想著,梁扶疏又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動身了。多謝四公子熱情款待,我們便不再打擾了。”
唐不驚衝著扶疏擺擺手:“梁兄太過客氣了。”
偷香站起來,向不驚欠了欠身。竊玉放下手中的點心,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抹了抹嘴,大大咧咧地跟唐不驚交代:“喂,我要走了。隻是有些匆忙,來不及跟粉絮和四位姐姐道別,你記得幫我帶個話,就說謝謝她們這些時日的照顧。還有,阿幽先寄養在你這裏。等我從江南回來,再來接它。”
“玉兒妹妹一番話,不驚一定帶到。”他答,然後看著那個紫色的身影隨著扶疏和偷香,一蹦一跳地轉身離開。她就要走了,這段日子她住在府上,時間竟過得那樣快。想起在竹林中尋到她時,那受了傷的人兒蒼白而憔悴,他的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要不要囑咐她一句,萬事當心?想到這裏,唐不驚口中不禁溢出一句:“玉兒……”
“誒?”竊玉聞言轉身,看著離自己有十步之遙的華服貴公子。
他站在光影之下,一半臉頰被映得金黃而神聖,一半卻隱匿在神秘的陰影之中。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潑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繭的蝴蝶,優雅而緩慢的向上翻開,晶亮的眸子直直地凝視著自己。那華貴而慵懶的美麗,仿佛可以讓人永生永世流轉不忘。話到了嘴邊,卻又被止住了。他微微一笑,轉頭望向了天邊,淡淡地道:“無他,去吧。”
“那我走了。”不知為何,竊玉心底突然有些小小的失望。她不再去看他,徑直跟著師兄和姐姐離開了。
出了唐府,一行三人向著城門走去。到了城郊,竊玉又想起了一個人,便對偷香和扶疏道:“若是時間不那麽緊迫,我想去看一個人。”
“是誰?”偷香好奇地問。她們長年住在浩英山上,山下除了唐家,不知竊玉還要去拜訪誰。
竊玉想起那個如冬日暖陽一般明媚溫和的白衣男子,微笑道:“哦,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之前多虧了他,才能躲過杜知屏手下一眾高手的追殺。後來走得匆忙,也沒怎麽道謝。現在要遠下江南,不知什麽時候回來,所以臨行前想去當麵辭別。”
“原來如此。”偷香認同地點點頭,“那我們真應當好生謝過人家。”
竊玉引著偷香和扶疏二人,一路來到郊外的那片竹林。已經十數天過去了,原本十分是翠綠的竹葉,葉子的邊緣竟也有些微微泛黃。秋日的寒氣倒也來得迅猛,走在林中,比之半月前多了幾分蕭索。林子的盡頭,小而精致的竹舍依然矗立在那裏。四周如此靜謐,沒有一絲人世嘈雜的聲音,隻那秋風吹過竹葉的“簌簌”聲充斥於耳畔,仿佛遺世而獨立。
扶疏不禁由衷地讚歎起來:“當真是一處絕佳的居所!又終日與這歲寒四友中的竹君子為伴,修身養性,想必此處的主人也是個淡出濁世的君子。”
“是啊,”竊玉附和,“六師兄說得沒錯,住在此處的容公子的確是個舉世難尋的君子。無論言行氣度,都頗有風範,溫潤典雅如和田美玉,倒是跟師兄你有些相似呢。”
偷香見竊玉如此稱讚這竹舍的主人,便掩嘴輕笑,有些戲謔地問道:“哦,當真有這麽好?那他比之唐四公子,又如何?”
“這……”竊玉雪白的麵頰微微泛紅,明知這是姐姐在逗弄自己,卻還是禁不住仔細去想,若是將容公子和唐不驚比作一處,確當如何呢?他們二人,一個妖冶華貴,一個清雅如水;一個精明狡黠,一個豁然淡薄;一個沉浮於世,一個歸隱於野。若真要拿什麽來比喻他們,那麽唐不驚就是一顆譬如“暗夜晨星”一般的明珠,光芒萬丈,奪目而刺眼,生來便注定要受到世人追捧;而容公子好比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光華內斂,溫潤平和,一旦被人察覺便很難再移開視線。二人各有各自的出眾之處,卻又偏偏大不想同,當真難以比較!
正當竊玉認真地思考著,三人已經來到精舍門前。出乎意料的,容公子並不在精舍內。
小小的竹舍門窗緊鎖,像是幾日都未曾住過人的樣子。
扶疏望了竊玉一眼:“這處的主人倒像是離開了,短時間內不像會回來的樣子……”
原來容公子不在。竊玉這麽想著,心中難免失望。她癟了癟嘴,道:“好吧,看來要從淮南回來,才能見到容公子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