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章 風吹漣漪菊香散(六)
錦衣躺在含香殿的軟塌上。此刻她的眉眼有著輕微的波動,手指也有些不安的在肚腹上輕敲。
她在等,她篤定一切都會如自己設想的那般,隻是這個夜幕下,她也會擔心出現意外。畢竟上次的鬼門關就是因為意外而讓她麵臨過險境。
洛惜顏,你不要讓我失望,你已經是個廢人,橫豎都不會再有將來,我讓你死心,你就一定要做的幹淨!
她在心裏念著,呼吸有了一些緊。“砰”的一聲,殿門被推開,錦衣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而此時落雲慌慌張張的衝到她的身邊,還未開口,外麵的叫嚷聲便在夜風裏依稀入耳。
“發生了什麽?怎麽前麵那麽吵?”錦衣盡可能的掛著一臉莫名,她希望自己完全就似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貴,貴妃,貴妃她殺人了!”落雲大喘氣的說著,手裏的藥包一把放在桌上抱著錦衣的胳膊就嚷嚷:“天啊,你信嗎?貴妃殺人了。我,我剛抓藥回來,就看到好多,好多侍衛圍了正殿,他們正去上報給皇上知道……”
“你說什麽?貴妃殺人?她,她殺了誰?”錦衣反手扯了落雲的衣袖。
“安貴人,她殺了安貴%無%錯%M.人……”
“曹映秀?”錦衣興奮的心裏在怒放著花,可眼裏卻裝的是驚訝:“我沒有聽錯?你說貴妃殺了曹映秀?那,那曹映秀呢?她,她如何了?”
落雲抽了氣:“聽,聽的模糊,好像是被貴妃給,給一簪子穿透了脖子……”
“走,我們去看看!”錦衣抓了落雲就要往前去,可落雲扯了她的衣袖:“別,別去。”
“怎麽?”錦衣十分不解落雲為何攔她,以往這種事,她比自己更有心摻和。
“我瞧著貴妃有些神色不對,她殺了安貴人,隻怕心裏有氣,我過來的時候,她好似正對著春梅甩了一巴掌,春梅伺候她那麽盡心,她還要這樣對春梅,萬一你這會出去,她瞧著你不暢快了,豈不是會把你拖下水?咱們。咱們還是不聞不問算了!”落雲說著便轉身去關殿門。
錦衣瞧著落雲的背影,眼裏閃過讚許的光芒,但是她還是拉拉落雲的胳膊:“你說的對,為了自保,我是不該出去,可這會的,我卻必須出去,要知道我還在鳳藻宮,我可是喊她一聲貴妃主子,就算現在前麵是刀山火海,我也隻有去的份!”說著她伸手解了衣扣將它們胡亂的錯記了,而後一扯頭上的發簪丟在地上,再揉了下發髻,便拉開門,往外跑去。
落雲瞧著愣了下便追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正殿前,此刻侍衛已經將正殿圍的是裏三層外三層,她雖是貴人之首卻被一點都不客氣的攔在了外麵。
“錦貴人,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進殿,圍觀。您請回避!”侍衛統領一臉沉色道衝錦衣十分不耐的擺手。這會的他心情十分低悶,宮闈出了這樣的事,他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被牽連,但他也委屈,貴妃又不是刺客,誰會料到她竟能殺了安貴人。
錦衣扯著落雲退了幾步站在院外的廊下,並不走遠。不但不走遠,甚至還看到了一個當初守禦花園的侍衛,衝他小聲打聽了起來:“怎麽皇上已經出令了?皇上已經到了正殿?”
“沒有,皇上聽了信兒,都驚呆了,一緩過勁來就叫了咱們過來把正殿給圍了,勢必要看著貴妃在殿裏,免得她再傷人,而皇上這會去了明華宮,聽說那安貴人被貴妃一簪子穿了吼……”
……
正殿內,洛惜顏這會已經不打擺子了,她一身是血的站在妝台前,隻拿著一張帕子沾了水,輕輕的抹去臉上和手上的血跡。春梅在她的身邊抽泣,可人卻不是站著,而是跪在地上。
“怪我那一巴掌打得重嗎?”洛惜顏輕聲問著,動手開始解脫自己那沾了血的衣袍。
“不……”春梅隻吐出一個字,人依舊抽泣。這會她完全是混亂的,貴妃這突然的舉動,讓她完全料想不到,等到發現貴妃一身血跡出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安貴人傷了主子,她衝進殿正要衝安貴人理論做一番表現。卻發現安貴人抱著喉管躺在地上,即便渾身抽搐而蹬,但人隻有出氣沒了進氣。
那穿透喉管的海棠簪子上鑲嵌的寶石亮了她的眼,血已經將那初粉之色掩蓋。她下意識的就上前一把抽了那簪子,即便因此濺起了血在身上,她也顧不得閃躲。
這簪子不能在這裏,我不能讓貴妃就這麽死了,她死了,一切都會亂,主子的安排就會被全部打亂……她驚慌的抓了簪子就追了出來,她希望能趕緊想個辦法把這事抗過去。
“你知道我為什麽打你嗎?”洛惜顏輕聲的問著,她慢慢的係著衣扣。
“主子,主子是不想牽連上奴婢,是,是想保住奴婢的命……”春梅說著便磕頭,這會的她卻沒心情去感激洛惜顏給自己留條後路而退,她隻是在想要不要自己抗了罪名,以保下貴妃,免得懷了主子的打算。
“謝謝你這麽想我,如果是以前,我真的會隻是因為想保下你,而打你,甚至會將你鎖起來。來證明你是不知道的。但是,但是我今日打你,是因為我真的,真的恨你!”洛惜顏說著一把掃了妝台上的首飾於地。
“什麽?您,您恨我?”春梅一臉驚色。
“對,我恨你!”洛惜顏說著看向她:“我身邊最信任的兩個丫頭啊,一個是湘秀一個是你,我甚至信任湘秀大過你,可是呢,她卻害我不能生子,而你。你,你的心裏卻沒我這個主子!”
“主子,您怎麽能這麽說……”
“別叫我主子!”洛惜顏大聲的吼著:“你的心裏根本就沒把我當主子!我真是傻,以為嫁進侯府,以為遇到了好的公婆,甚至遇到了相伴一生的夫君,可是實際上呢,我隻是困住我父親手腳的一顆棋,我連為拓跋家生下一個孩子的資格都沒有!婆婆她好狠,她好狠,我好端端的成了妾,隻能看著屬於我的妻位拱手讓給別人,還自認是自己無能不能有所出而慚愧。你和湘秀都是她留在我身邊的眼睛,我傻乎乎的將你們視作心腹,可你們卻將我出賣的體無完膚!你說,我說的有錯嗎?”
春梅一時哽咽,她無法回答。因為貴妃沒有說錯,她本就是郡主跟前的貼身丫頭,她是被郡主送到了侯府,又被夫人安排做了側室的侍女。她是一雙眼,她是一顆棋,在洛惜顏嫁進侯府之前,她就已經恭候了。
“其實我今天真的想把這事推到你的身上,又或者毒死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殺了曹映秀那個賤人來為我的孩子報仇,可是,我卻對你下不了手,縱然你們算計我許多,可我,我卻念著四年裏我們相伴的身影。夫君在外征戰,每個孤枕的夜,都是你陪著我熬過來的,如今就算你出賣我,我卻要留著你的賤命。我相信你終究有一天會後悔,後悔你對我做的一切!”
“主子!我……”
“別叫我主子。你滾,滾!”
“可是主子……”
“我叫你滾,滾啊!”洛惜顏叫嚷著一把拉開殿門:“你給我滾!”
殿門外所有的侍衛齊齊的看著她,她隻是一笑,看向了春梅:“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春梅瞧著洛惜顏眼裏的冷色,她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於是她隻好出了殿,她決定實在不成自己來抗了這罪名:貴妃不能因此而喪命,盡管是她殺了人,可她一死,皇上勢必憐惜她喪子失心而追封,就算不追封出一個皇後的諡號,弄不好玉昭容也會得其蔭而爬為妃,若是那樣皇後可沒棋子來卡住玉昭容了!我,我看看情況,不成,我就抗了,大不了一死以報郡主的再生之恩!
殿內,關上了殿門的洛惜顏一步一步的往妝台而去,此刻她在流淚。出嫁,她沒有花轎,沒有蓋頭,有的隻有一對紅燭。那張英俊的臉,曾對她歡笑過,卻也對她陰冷過。
不期然的想到那夜他與自己溫存後的欲言又止,那一雙眼裏因為擔憂錦衣而布滿血色,那一張臉即便掛笑卻也令人心痛。
“你的心裏沒有我,對嗎?”她苦笑著伸手取了胭脂在銅鏡上比劃,當最後一筆寫完後,她從抽屜裏拿出那精心製作的放囊荷包,而後隨手抓了地上散落的一把簪子就對準了自己的喉管。
“來世,我再不入王侯將相之家!”她大喊了一句,一把簪子便穿過了喉管,血飛濺而起時,正是順帝踏進鳳藻宮宮門之時。
一聲告別之喊,在夜空裏響亮,那是一個女人絕望的陳詞。順帝一個猛衝翻越人便踢飛了殿門衝了進去,可洛惜顏已經倒在地上,手裏緊緊的抓著一個小小的發囊。
“惜顏,惜顏!不!太醫,太醫!”順帝一張臉完全白掉,他急忙的將洛惜顏撈在懷裏,他想要救她,可隻有出氣的洛惜顏卻隻是盯著他,眼裏湧著一抹恨意。
“惜顏!”順帝看見洛惜顏的眼神,覺得心裏涼涼的,他伸手封住她的血泉相湧的地方,他想告訴她,曹映秀死有餘辜,可是洛惜顏卻奮力的舉著那發囊到了他的手裏,而後未說一字,未發一音便翻了眼珠……
“不!”順帝的呐喊聲響徹了殿宇,長廊裏的錦衣終於鬆下了肩頭抓著落雲說到:“我們,我們回去吧!”
“啊?這個時候?”落雲不解,如果貴妃真的死了,主子怕是該待在這裏吧。
“對,這個時候,我想皇上需要和貴妃,好好的兩人待一待。”說著她轉身往含香殿而回。落雲隻能急忙的跟著。
行到殿前,錦衣看著那燈火通明的正殿,伸手抓了一把殿前擺放的菊花,那些菊瓣便被她一把散向了夜空。風吹而散,她輕歎一聲入了殿。
禦花園內的軒閣裏,此刻樂師不奏,舞姬止舞,所有的嬪妃都在這份沉悶裏緊張著,無人敢議,無人敢猜,都隻能是等。
太後閉著雙眸坐在大殿正中,她在等著消息。
皇後咬著唇抬眼看了看她,輕手輕腳的取了茶壺為她倒了杯茶放在太後的麵前:“母後,您,喝點茶吧?”
皇後輕聲的話語在這大殿裏清晰可聞。太後微微的睜眼,伸手捉了茶杯喝了一口,而後將杯子叩在桌上,便伸手輕拍了皇後的手:“別擔心,不會有事。”
拓跋端秀緊張的心緩緩下落:姨媽說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就算事出突然,但這份平衡不會被打破,不會。
她才想著,忽然有太監急急忙忙的衝進了殿內:“不好了,貴妃娘娘自盡了!”
“什麽?”拓跋端秀一驚,身子起的猛了些肚子撞到了席沿,嚇得臉色瞬間變白,太後立刻瞪著她緊張的問她如何。拓跋端秀大喘氣的緩了緩才說到:“無,無事。”
“就算你關心貴妃,可她自己做了混事,不爭氣,難道你還要為她傷了身子,動了胎氣嗎?你給我回去好好養著,今次的事,哀家提你操辦!”說著一揮手,便叫人扶皇後回宮休息。拓跋端秀很想過問這件事,但此刻太後發了話,她可不敢扭,隻能乖乖的退了去。
太後送走了皇後,便擺手叫大家都散了,還囑咐誰也不許去鳳藻宮和明華宮兩處,而後她自已一人坐在軒閣大殿內,看著空空的大殿心裏低聲的歎問著自己:今夜的事,是不是那丫頭做的呢?
玉昭容一臉抽搐的出了軒閣,身邊的妃嬪各個看她都眼露關心,卻因著太後的話,誰也不敢多說什麽,免得自己淌進了渾水裏。
“上轎,回宮!”玉昭容的聲音在顫抖,她強忍著此刻內心的激動:她死了,她死了!壓著我的姐姐終於,終於死了……
坐在轎內,她激動的抓扯著自己的衣裙,從小到大,她的姐姐便是人人稱道的優雅溫婉,而她的耳邊無時無刻的不是讚美姐姐的話語,要她向姐姐學習的話語。她厭惡姐姐,她覺得姐姐就是壓在她身上的大山。
姐姐出府的那天她很開心,終於不用再看到姐姐,不用再被姐姐壓著,她覺得身心都是愉悅的,可是等到姐夫與姐姐回門的那天,當她看到姐夫那翩翩風度的時候,她再一次的心裏似梗了刺。
為什麽好的都是你,為什麽連好的也要是你的,隻因為你是姐姐嗎?她心中憤恨,她希冀著會嫁一個比姐夫更優秀的男子。但是姐夫卻成了皇上,而她在父親為家族的爭鬥中將和姐姐共侍一夫。
我們姐妹就一定要這麽拴著嗎?她厭惡的入宮隱藏自己,她也想過要不真的如爹的意思,姐妹同心。可是她很快就改變了想法,因為她發現,隻要姐姐在貴妃的位置上,她如果不生下個兒子,隻怕是爬不到妃的位置上去。不過,還好,還好讓她發現郡主很討厭她的姐姐,也許這是個機會,隻是她需要慢慢來……但是,她沒想到老天給了她一個驚喜。
下轎,正有一些太監宮女在忙著收殮。她深吸一口氣往屬於安貴人的側殿而去。此刻安貴人已經被放置在了床上,正有宮女為她擦洗掉身上的血跡。
她伸手捂著嘴巴,一室的血腥氣息,令她全身都有些亢奮,她幾乎顫抖著扯了一旁的仵作太監出了殿。
“她,她是怎麽死的?”洛惜玉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倒現在都覺得姐姐那麽一個溫婉的女子竟然殺掉了一個跋扈囂張的女人,這實在太不可思議。
“回昭容的話,小的根據傷口來看,安貴人應是跪在地上磕頭的時候,被人用簪子一下刺穿了脖頸紮破了喉管……”仵作還在講述著他判斷而出的情況,可洛惜玉卻都聽不進去了,她知道她的姐姐真的殺掉了曹映秀。
伸手掏了碎銀子給那仵作,她往自己的宮殿而去,一路菊香與血腥氣息的碰撞,令她的血脈在翻湧:姐姐,你總算做了一件對我有幫助的事,這次我可以借你的哀,而爬上妃位了對嗎?屬於我的機會來了,對嗎?
鳳藻宮的正殿裏,順帝似傻了般看著一幫子緊張兮兮的瞧著自己的侍衛與太監。他看著他們在對著自己動著嘴皮,卻好似聽不見他們再說什麽。
相對時,不覺得愛。想別時,也不曾多念想,近四年的夫妻,在一起的時間拋開征戰,或許隻有一年半載,可現在人就死在他的懷裏,他卻發現原來自己會心痛。眼前都是她害羞的模樣,都是她小心翼翼的舉止,這個溫婉的女子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就小心翼翼的過活著。
不是沒有歡笑過,在花海裏她也會笑的燦爛而明媚,不是沒有嫵媚過,紅帳**裏她也似芙蓉含嬌……可是就因為征戰,因為她不懂書畫,他卻覺得她不懂自己的心,可倒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也不懂她的心。
懷裏的女人被太監和宮女七手八腳的抬去了床上,留在他手裏的是那個發囊。心有些抽,卻不知答案,被宮女們扶起,他踉蹌的要邁步,一眼看到銅鏡上的字,他便呆住了。
“鏡前依紅妝,夜思玉顏郎。待曉隻夢空,香散舞衣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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