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陽才落碧瓦琉璃之下,宮便蒙上了一層陰色。各處掌燈,昏影相連,夜便帶著一絲寂寥觸及深宮裏每一個人的心。
錦衣抱著雙膝斜靠在床頭,她知道又一天的光景這般無聲而逝,而自己似乎沒什麽進展,依舊身在這個外院內,如同隔離。不過,她也並非毫無所獲,至少意外的知曉了蔡蟲並非太監,而是皇上身邊的一個畫師,似乎與皇上很親近,隻是……
眼前晃悠的是那雙錦白繡花的明靴,錦衣的臉上則浮現著一絲憂色:錦白之色雖於其袍成一色,但官家從來都是朱紅皂靴的定製。他若是畫師,為何穿的不是皂靴?
錦白繡花,這等奢美之物,當年她在宮裏也是多見,可那種軟底便靴從來都是皇子王爺們喜穿之物,如今一個畫師穿在腳上這是多麽的不合事宜?雖然他與蔡寶言語隨意,可那眉宇間自帶的隨性與不若,將一切都看淡,那種雲淡風清的寫意,與一個善畫chun宮的畫師似乎也不相合。所以錦衣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發現端倪,繼而判定蔡蟲應是又一次的欺騙了自己。
可是,蘭姑姑說過,順帝並無兄弟,乃是獨子,這便沒了皇子王爺的可能,那麽這後宮內裏能穿這等靴子的似乎就隻有那一人……可是,蔡寶與他的口氣,還有當初齋閣裏的相識,於那人的身份都不應該,更何況,她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堂堂之皇有什麽得不到?還需要去假扮太監又或者是畫師?甚至,還十分拙劣的在自己的麵前與一個太監演戲!
錦衣搖搖頭,有些嗤笑自己,這樣的可能簡直就是零。不過,那蔡蟲到底會是什麽人?他……
“砰砰”門環輕叩,打斷了錦衣所想,她急忙下地穿鞋,口裏問著:“誰啊?”
“是我,湘秀。”說話間,湘秀已經推了門進來,瞧見錦衣正在提鞋,便說到:“呦,這麽早就上chuang休息啊!”
“沒,閑著無事就在床上發呆,想些家鄉裏的事。”錦衣答著趕緊搬了凳子於湘秀坐:“湘秀姐找我有事?”
“恩,是啊。你不是在整理陳庫嘛,這兩日裏書卷畫冊的先丟一邊,先把裏麵大大小小的一些佛經找出來,我記得裏麵有《妙法蓮華經》,你把裏麵那兩卷的《法華經疏》找出來,主子要用。”
“好,誒,怎麽主子也很喜歡佛法?”錦衣應著一邊給湘秀倒茶一邊裝作隨意而問。
“是啊,主子平素裏最愛看佛經了,也常自己抄錄呢,這不,再有一個月便是太後的千秋,各宮各院的早都開始準備今年的禮物。主子原本是準備了一件上等玉佛,可前日裏去淑妃跟前坐的時候才知道,淑妃已經給太後備下了一尊金佛,咱們主子不好與人家爭,思來想去,這不,就打算趁著時間尚足,她親自抄錄一份送上去了嘛!”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主子還真是要勞累了呢!”錦衣點點頭一臉恍悟之像,口裏應著:“那我今晚就去找,爭取明日裏就給主子找出來!”
“恩,那是最好了。你也知道,抄錄佛經是個細致的活,早早找出來,時間也充裕些……”湘秀說著就要起身,錦衣眼一轉急忙說到:“不過……”
“嗯?”湘秀詫異的回頭看向錦衣。
“不過湘秀姐,您不覺得咱們主子這份禮物,心是有了,可是和淑妃的禮物比起來,寒酸了些嗎?”
“這個……”湘秀聞言略有些僵:“應該不會吧,昔日裏主子也曾為太後抄錄過佛經,太後歡喜的不得了……”
“湘秀姐,此一時彼一時啊!那個時候,咱們主子不是還在府裏嗎?這皇上身邊也沒別人啊!太後跟前也就咱們主子一個兒媳婦,自然見到禮就是歡喜的,可如今皇上跟前大大小小的主子噌的一下多了不說,還有好些個有來頭的,那淑妃又是太後的內親,咱們主子多少也比不上人家近啊,更何況,人家出手可是尊金佛,咱們主子雖是用心抄錄並非一日之功,但說到底,那也是白紙黑色,那裏比的上人家金佛之重?”
錦衣的話說中了湘秀之心,當下她的眉就皺了起來:“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現在也沒別的法子了,趕製那些金貴精細的東西,隻一個月的時間哪裏就能夠了?都是那淑妃,故意和我們主子過不去,偷弄了金佛來壓我們的玉佛!”湘秀也是心裏有氣,當下就不痛快的說了出來,但她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是在太後派來的丫頭跟前如是說,當下就有些戒備的看向了錦衣。
錦衣倒是反應奇快,聽了湘秀的話立刻裝作冥思狀,對湘秀丟來的警備眼神裝作不察,而後咬了唇,似有所悟的說到:“其實,有個辦法來著,我在神宮局當值的時候,宿在延春閣裏,那裏的德勝齋裏也存著許多佛經,我記得我有一日去整理的時候,就看到了異與別人的一本佛經,那佛經字字乃金砂抄錄,滿紙金言,貴重自在,咱們主子倒是可以效仿。”
“金砂?”湘秀一聽倒是丟了戒備,眉眼飛起了神采:“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過,淑妃送的是金佛,咱們也帶著金,倒似是還落了下風,誒,湘秀姐可聽過,心血抄錄?”
“心血?”湘秀一頓,抬了手:“可是用指尖的血來代墨?”
“恩恩。”錦衣急忙點頭:“我小的時候,聽爹爹講過佛經裏不少佛祖舍生取義的故事,如割肉飼鷹,如地藏入獄等等,我記得爹爹曾說舊朝裏有位高僧每日以取指血代墨,將《妙法蓮華經》整整七卷二十八品,皆抄錄完整,成為國之瑰寶。如果咱們主子也效仿一二用心血抄錄《法華經疏》兩卷,想來隻會更得太後慈心,隻怕那金佛倒是比不過咱們了。”
湘秀有些激動,但眉宇間又似猶豫:“這法子好是好,可是,那十指連心,不是疼煞了主子?”
“如此,不才顯得咱們主子有多誠心嗎?”錦衣說著忽然貼上了湘秀的耳:“湘秀姐何必拘泥,反正呈上去的是血經就是,至於是誰的血又有什麽關係呢?難道你以為太後還有心思查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