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你、你不……不是……”
口吃不大清晰,發音不大準確的三個字,她斷斷續續說了出來,夾帶著喘息和鼻音,聽在周芷凝的耳朵裏,就是一聲聲索命的呢喃。
周芷凝萬萬沒想到,短短三天她竟然恢複到這個程度,霎間驚得手腳冰涼,麵上卻還強做鎮定,拔高聲音掩飾慌亂:“指著我幹什麽?我又怎麽了?你們不是說今天把遺產給我的嗎?為什麽說話不算數?”
“如果你身上流的是顧家的血,這遺產我們自然會給你,可惜……”蘇瑕譏誚一笑,“你不是。”
周芷凝大聲道:“誰說我不是!dna鑒定報告明明就顯示我跟阿東有血緣關係,難道你想說,他不是顧家的血脈嗎?!”
蘇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也像在看一條躺在砧板垂死掙紮的魚,聲音平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的計劃的確非常完美,但卻達不到天衣無縫的地步。”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要這麽說我,你拿出證據來啊,律師就在這裏,你知不知道誹謗也要被判刑的!”
顧西玨拿出幾張照片丟在桌子上,周芷凝下意識低頭看去,照片上的人她何等熟悉,瞪圓了眼睛,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挑眉說:“餘文,你不陌生吧?”
周芷凝一時間心亂如麻,她明明把他藏得極好,怎麽會被他們找到?
“這個人是a市的地痞流氓,打架搶劫什麽壞事都幹過,先後數次入獄,最後一次是在五年前,被警方以飛車搶劫罪監禁了幾個月,他出來後就消失匿跡。不過,最近出現在華盛頓,我們找到了他,他交代了一些事,很有趣。”
顧西玨說著,拿出錄音筆放出了一段錄音,一陣電流的噪音後,就是餘文的嚎叫痛呼聲,不難想象,他當時畢竟是經過一場折磨。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什麽都沒做啊,我都是聽周芷凝案安排的,她讓我去勒索顧南芵,把她引出來,想辦法迷暈……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我就看到她,從顧南芵手臂裏抽走了一管血……”
顧西玨繞到她麵前,微微彎腰,饒有興趣地問:“你抽走南芵的血做什麽?你是吸血鬼嗎?對人血感興趣?”
周芷凝明白了。
她什麽都明白了。
今天根本就是一個局!
他們根本沒打算把遺產給她,他們今天這麽多人在這裏,就是為了等她主動入甕,而且看他們這模樣,應該是知道了一切真相了!
想通了一切,她反而笑了起來,血色褪盡的臉上勾出冷笑,她像是什麽都豁出去了一樣,也不怕了,反而主動挑釁,猛地了一把顧西玨,說一句就往前走一步,逼得顧西玨步步後退。
“是啊,我抽走顧南芵的血幹什麽?我也不知道我抽走她的血幹什麽,你那麽能說,就繼續說下去啊,但口說無憑,沒有證據就在那兒胡言亂語,這可是誣蔑,律師,張律師,誣蔑罪怎麽判啊?”
顧西玨聳聳肩,實話實說:“沒有證據,這管血已經下落不明,幫你做手腳的那個醫生死不承認,我們無憑無據,沒辦法拿他怎麽樣。”
周芷凝仰起頭笑了幾聲:“也就是說,你們都是在空口說白話?哈哈,你們真搞笑,證據都沒有,單憑一段錄音你就想往我身上潑髒水?真好笑!你當我周芷凝是傻子嗎?”
蘇瑕等她笑完,才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在死纏爛打,周芷凝,你打的不就是想將我們都拖在這管血上,不去談其他事的主意嗎?”
周芷凝的笑僵在臉上,慢慢散去,直勾勾地看著蘇瑕:“哦,難道你們還有其他事?”
蘇瑕隨意坐在顧東玦的沙發扶手上,手裏握著顧母的輪椅把手,這個角度,顧母恰好和周芷凝對視,做賊心虛的她,被顧母木訥的眼神看的心裏發麻。
她微微一笑:“當然有,接下來我要來講一個好故事給大家聽,不過,你大概不會很想聽,可惜你現在非聽不可。”
周芷凝咽了口水,心跳急促。
“這個故事,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
三十多年前,在場的顧家三兄弟,包括蘇瑕,包括周芷凝,都還是不存在的,那個時候隻有年輕的顧母蔣婉淑,年輕的顧老先生顧成洲,還有深愛著顧老先生的周母董櫻。
董櫻愛顧成洲,從小就愛,很愛很愛,即便心裏很清楚那個男人,冷漠、薄情、甚至不能給她未來,但那都沒關係,她還是愛他,能到放棄尊嚴和廉恥的地步。
那年,顧成洲以盛世婚禮迎娶蔣家大小姐蔣婉淑,她親自為他鋪的喜床,親自撒上有‘百子千孫’意頭的桂圓、花生和紅棗,然後躲在門外看他滿麵歡喜,看新娘含羞帶怯,忍住難過跑出顧家,躲在樹後聽風哭了一夜。
她和他的第一次緣起意外,她以為僅此一次,那晚之後他們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但沒想到,他卻告訴自己,其實他對她並非全無感覺,他可能給不了她現世安穩,但希望她能留在他身邊。
他說,他希望她留在他身邊。
既然他如此心願,她又怎麽忍心負他?
蔣婉淑懷第二胎時,董櫻也懷孕了。
顧成洲是顧家的繼承人,在外麵養了她本就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如果再多個孩子,無疑是引火上身的,所以他安排了魏叔帶董櫻去醫院打掉孩子,並且想和她斷絕往來。
看看,他就是如此涼薄。
她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倉皇收拾東西跑回了老家,她不能沒有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對於她來說,除了是親生骨肉,還是能讓她重新回到顧成洲身邊的機會,可她沒想到,孩子卻就是在那逃回鄉下的路上沒了的。
失去孩子固然悲傷痛苦,但她更在意的是,沒了孩子的她拿什麽當籌碼,怎麽回到顧成洲身邊?
想了數日,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收買一個和她懷孕時間差不多的孕婦,買下她的孩子,等孩子出生後,對外謊稱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好巧不巧,她鄉下的鄰居恰好懷孕三個月,並且因為b超發現是個女兒,打算去做引產手術。
她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她很清楚,即便是個男孩,她也沒辦法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女孩反而更好,能讓他降低警惕,所以她主動上門做交易,讓鄰居懷著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孩子歸她,她給她十萬元當營養費。
十萬塊,對於一個靠著種田賣菜為生的家庭,那該是一筆怎樣的天文數字,那家人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交易達成,為了讓這個謊言更真實,她甚至不惜挺著假肚子十個月,收買接生婆……於是,鄰居生下孩子之日,也是她的得到孩子之時,事後,鄰居對外謊稱生了個死嬰,而她繼續在鄉下撫養孩子,四年後,她才重新回到了a市。
董櫻太愛顧成洲了,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沒辦法回到他身邊,愛情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是不受控製的,即便知道他已經和他的顧太太有三個孩子了,但那又如何,她隻要能留在他身邊,她什麽都願意做。
那天,她帶著孩子來到顧家,本是想找他的,卻沒想到先遇到了蔣婉淑。
蔣婉淑並不認識她,見她們母女渾身髒兮兮地站在門口,出於善心,下車詢問原由。
她很緊張害怕,畢竟她插足了她的婚姻,結結巴巴地謊稱,她被一個姓周的男人騙了,那個男人好賭成性,欠債了想把她們母女賣掉,她慌不擇路才跑到這裏來。
蔣婉淑相信了,並且很可憐她,甚至收留了她們母女。
這在她的意料之外,但這對於她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她有更多的機會和顧成洲相處,回家的顧成洲見到她們母女很震驚,她告訴他這女孩就是他的女兒,她取名芷凝,她聲淚俱下,到底是讓他心軟了,默認了芷凝。
住在顧家的那段日子,是她這輩子難得的快樂,顧成洲偶爾會偷偷去她那兒,他們會顛鸞倒鳳纏綿半宿,偷情的感覺刺激又令人興奮,就在他們沉浸這種感覺裏時,一個意外來臨——董櫻又懷孕了。
不過,這次顧成洲沒有讓她打掉,反而讓她好好養著,剩下的事他來想辦法。
她滿心歡喜地看著肚子一日日大起來,期望著這個真正屬於她和他的孩子,每日都沉浸在幸福的美夢中,直到蔣婉淑端來的那碗雞湯……她親眼看著血從自己剩下不斷流出,一個微弱的生命慢慢消失。
後來,顧成洲告訴她,藥是蔣婉淑下的,她並沒有懷疑他們兩人的關係,是聽了什麽風水大師的話,說如果她懷著孩子,就會分走她的孩子的精氣,所以才下次狠手。
她那時近乎崩潰,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死得這麽荒唐,而他竟然還勸她不要衝動,要隱忍著,否則他們都會暴露,到時就都完了,她聽著他的懇求,掉著眼淚答應了。
因為她愛他,所以他說什麽她都答應。
可她那時沒想到,蔣婉淑其實也是無辜的,湯裏的墮胎藥與她無關,下藥的人反而是她深愛的顧成洲,因為他覺得她如果真生了兩個孩子,將來怕是會很麻煩。
兩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都被這個男人騙得好苦,直到十幾年後,顧成洲心髒病去世,在他的葬禮上,董櫻過激的情緒讓蔣婉淑產生懷疑,蔣婉淑再三追問魏叔,魏叔沒辦法,終於坦白他們兩人的關係,剛剛喪夫,又聽到這種事,蔣婉淑頓時一病不起。
等到調養好身體重新過問世事,馬上就發現顧東玦和周芷凝的關係,蔣婉淑震驚不已,當即出手斬斷這段‘不倫之戀’,並由此引發了她和顧東玦接下來大大小小數十次爭吵,麵對兒子的咄咄逼問,她有苦難言,心中恨死顧成洲的背叛和自私,讓她如此兩難。
但無論如何,蔣婉淑都絕對不能讓他們在一起,於是她做了她此生最卑鄙的一件事——逼迫周芷凝嫁給邵庭,同時派人深入調查,起底董櫻和周芷凝。
調查的事查了許久,終於在一年後她拿到了準確的結果,上麵明確寫著,周芷凝並非董櫻親生,而且還附有鄰居的血樣,可供dna鑒定,與此同時,車禍發生,邵庭身死,周芷凝流產,她讓人取走了昏迷中的周芷凝血樣,和鄰居的血樣一起做了親子鑒定,顯示兩人的確為母子關係,所謂顧家私生女並不存在。
這件事她隱而不發,畢竟董櫻和周芷凝如今已經造不成她的威脅,她想她們都是可憐人,得饒人處且饒人。
直到五年前,周芷凝欠下巨額賭債無力償還,董櫻為了救女兒,拿出了那份顧成洲寫給她的遺囑去找她,希望她能兌現遺囑。
談判那晚,蔣婉淑支開了別墅裏的所有傭人,獨自在客廳等待她,兩人的交涉自然很不愉快,蔣婉淑揭露她當年借腹生子的齷蹉行為,惱羞成怒的董櫻指責她當年行事狠毒墮掉她的孩子,蔣婉淑沒做過那件事自然不承認,兩人爭吵之下,蔣婉淑頓感頭昏腦漲,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趕走了董櫻。
萬萬沒想到,周芷凝竟然尾隨董櫻,並且聽到了她們所有對話,在董櫻走後,又進去對蔣婉淑威逼利誘要錢,身心俱疲的蔣婉淑終是撐不住,昏死過去,至此做了五年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而董櫻和周芷凝,一直都沒放棄遺囑,怕蔣婉淑清醒後說出一切,所以這才想出一個個奪命計劃,企圖殺人滅口,蔣婉淑知道顧南芵和周芷凝來往過密,便將計就計幹脆裝瘋,借此讓周家母女放鬆警惕,同時尋找機會將真相告訴蘇瑕,這樣就是為什麽,每次蔣婉淑和蘇瑕單獨相處時,她的表現總是那麽異常。
三十餘年的恩怨糾葛,兩代人互相傷害,終是落得死的死,殘的殘,三個家庭支離破碎,不複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