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門,迎麵正碰上句容,他匆匆走來與她擦肩而過,就好像根本沒看見她。或者就算看見了,現在他肯定也認不出來了。
三春住了腳,轉過頭去看句容,他似乎蒼老了許多,與一年前看見他時相比,精神頭大不如前。
此時他滿臉焦急的直奔大王寢宮而去,應該是有什麽緊急的事。
三春本來要離開的,可是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跟著他,重回了寢殿。
她沒有進去,在靠殿門的地方站著,想聽聽他們說什麽。琪一向不喜歡人多,他的寢宮很少有人守著,所以即便站在這兒也沒人出來阻攔。
句容進了殿,行了君臣大禮,開口道:“大王,臣有事稟報。”
琪從書案中抬起頭,“句大人有何事?”
“臣要去建城。”
“大人憂國憂民的心眾人皆知,不過你是文臣,實在沒必要親身冒險。”
“大王。”句容抹了一把汗,“我是有事要做?”
“大人可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朝中大臣未經允許是不能前往建城的。”
句容猶豫一下,“是……,臣要找女兒,聽說她就在建城裏。”
琪“騰”地站了起來,“你從哪裏知道的?”
“是臣的下屬,他說在建城見過小女,在一家酒樓裏。那會兒是還沒圍城之前,下屬得以出逃,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建城出事,特意跟我稟過。
琪聽後,不停地在殿裏轉圈圈。這段時日他一直在找人,可是沒找到,沒想到竟是在建城了。
轉了三圈,心中的激動才平穩下來。他伸手拽了掛在窗戶上的一個銅鈴。頓時整個大殿滿是銅鈴的響聲,一傳十,十傳百,聲音響徹九霄。
聽到鈴響,三春有一瞬間的怔忪,沒想到這麽長時間了,他還在用著這個。
琪不喜歡人靠近,他身邊一般不會有人伺候,想叫人時就在殿裏拽一下銅鈴,那隻銅鈴與無數隻銅鈴連在一起,隻要一響,頓時許多銅鈴都同時響起,到時會有許多人向這邊趕來。
這是他的習慣,記得他小時候就是這樣,不喜歡和人接觸,但在需要人時又怕找不到人,所以她才為他製作了這個鈴。隻是沒想到這麽大了,他還在用這個鈴,而且似乎比以前連的更多,也更響了。
銅鈴響起,有許多人向寢殿跑來,三春一見慌忙跳下台階從後麵離開了。
寢殿裏,琪望著一殿的人,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他的銅鈴是當初燕丹設計的,不過後來被他改良了一下,隻要他用的力度夠大,保證能把整個王宮都驚動了。
他看了看被拽斷的繩子,看來這一次是他最用力的一回了。她果然對他的影響深厚,就算燕國滅國,他恐怕都不會這麽激動吧。
高聲道:“傳旨下去本王要禦駕親征。”
“諾。”一群人齊應一聲。
琪看了一眼句容,“句大人可要同去嗎?”
句容忙道:“下臣遵命。”
他自然要去的,自從句旦離開後,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這一回終於能見到女兒了吧。
龐萬得知大王要禦駕親征的消息,很是吃了一驚,琪很少關心國事的,這一會兒這麽大張旗鼓的,又是為了什麽?
他本來想勸大王太危險,可時間太緊迫了,他沒功夫跟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磨牙,所以他隻能走,盡快的走,至於將來燕國成什麽樣,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愈發的懷念當初的燕丹太子,她雖然心軟,但為了燕國可以豁出性命,要比這個根本不把燕國放在心裏的大王叔琪好多了。
大王禦駕親征要準備的頗多,琪把一切都從簡了,這樣一來隻比龐萬晚出發了一天。
而有時候一天就可以改變很多事的,他們趕到建城的時候,楚軍已經退敗了,而建城的守旗換成了魏國。
龐萬帶人提早趕到一天,他到來的時候,建城已經是戰火連天。
魏國軍隊從後麵攻擊了楚軍,這是誰也沒料到的,太守馮成沒料到,楚軍的將領也沒料到。所有人看見蜂擁而來的魏軍都驚呆了。
楚軍攻打建城已經連續進攻五日,建城守兵傷亡慘重,最多再有一日就再難守住城池。這比開始預測的還要快,照這個速度,恐怕等不到薊城派人來救,建城就已經淪陷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魏軍的出現,把形式徹底扭轉了。
在城樓上看見楚軍左右翼被衝的四散,馮成一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魏軍的旗幟,夾著滾滾煙塵衝殺過來。
這是兩支戰國最為強大的鐵軍,都曾擁有常勝不敗的煌煌戰績,都是有著慷慨赴死的猛士膽識。帶血的刀劍,低沉的嚎叫,彌漫的煙塵,整個山原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所湮滅。
馮成一直在旁觀這場戰鬥,那強大的楚軍在攻打建城時勇猛無比,但麵對魏軍卻顯得有些遜色,尤其是魏軍強大的騎兵,突如其來一出現,便把楚軍衝的七零八散,等楚軍反應過來背部受敵,再調騎兵來救已經來不及了。被衝散的軍隊很難在聚齊起來,任憑主將如何揮動旗子,如何高聲呐喊,都無濟於事。
馮成眼見時機成熟,當即下令打開城門,從正麵進攻,和魏國來一個兩麵夾擊。這是燕軍的機會,不管魏軍的目的為何,他們的出現都是救了建城。他這也是不是幫忙,而是自救,盡快把楚軍趕走,省得他們狗急了跳牆。
戰鬥打得比想象中還要快,龐萬來到時戰鬥已經結束,他隻看到一個尾巴,然後是就魏軍被迎進了建城。或者不是迎進,而是蜂擁而上,連著守在城門的燕軍一起擠進了城。
楚軍敗走,魏軍順理成章的進了城。馮成無力阻止,隻能眼見著這位傳說中的城陽君進了太守府,坐在本屬於他的座位上。
他總覺得不舒服,就算救了建城,也不能當這是自己家吧。這叫什麽,趕走了老虎,迎來了豺狼?而城陽君絕對是個比楚國的頌人更狡猾的人。
他麵上不悅,冷聲問:“君侯打算如何?”
仲雪沒理他,吩咐府裏人準備酒菜,等飯菜上來,他吃了幾口,才問道:“什麽如何?”
馮成在下麵站的腳都疼了,若不是現在燕軍處於劣勢,他一定會衝過去狠狠地在仲雪臉上打上一拳,這般目中無人的模樣實在太可惡。
他咬了咬牙,“建城是燕國之地,還請君侯能盡快離開。”
仲雪掏了掏耳朵,對手下人道:“這人太吵,趕緊把他弄出去。”
“諾。”幾人過來把馮成架出去。
馮成氣得跳腳大罵,隻可惜太守府裏麵全換成魏國人,他一個人根本無力反抗。被四個兵丁抬著出了府,扔在大街上。隨後府門緊閉,“哐”地把他關在外麵。
馮成不甘心,但不甘心又怎樣?大勢已去,根本無法挽回了。
仲雪迅速占領了建城每一塊地方,城門上也換上了魏國大旗。而龐萬帶著人來的時候,這一切都隻是剛剛結束。
城門緊閉,任他們如何呼喚也沒人開城。反倒城樓上魏國的兵丁對他高聲嗤笑:“燕國小子們,有多遠走多遠,從今兒起,這就是爺們的地盤了。”
龐萬心裏這個氣啊,詢問魏軍究竟是為何出現的,卻沒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好像突然從天而降。他無奈,隻能先安下營等,等大王的大軍出現,或可重新奪回建城。
三春是次日隨琪的大軍一起趕到的,看到城樓上變了旗幟,她也很驚異。忽想起仲雪跟她說過的話,無論做出什麽事都要原諒他,看來從那時起他就在計劃著要奪了建城的。
她咬咬牙,真是信錯他了,居然以為他會為自己而救建城,看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沒她想的那麽高啊。
心裏隱隱作痛,為他的欺騙,不,他不算騙她,最起碼他沒告訴她,他不會進駐建城。
琪氣憤異常,想立刻下令攻城被龐萬阻止了。目前還不了解魏國的意圖,實在不宜在此刻攻城。城陽君一向是狡猾多端的,與他作戰總要多留一個心眼,在形勢不明之下,以不變應萬變才是良策。
琪本來見建城淪陷,覺得燕丹可能有危險才一時失去理智,現在冷靜下來也覺甚是,當即派使者去叫城,想跟城陽君好好談談。
有人到城門下叫陣,叫了半天,城門大開出來的卻是馮成。
他渾身上下都是傷,似乎被人打的,也是他不認輸被人扔出去,又自己跑到太守府門前叫罵,才會被痛揍一頓。
正巧燕王派人討叫,仲雪便命人把他扔出來,算是圖個耳根清淨吧。
馮成被抬著來見燕王,一見琪的麵立刻撲在他腳麵嚎啕大哭,“大王啊,臣有罪,臣無能啊。”
琪很想一腳把他踢開,顧全到他好歹是個太守才沒下狠手。
他笑著把人攙起來,和聲道:“太守辛苦了,你已經盡力了,無須自責。”
馮成頓時哭得更歡了,他本以為失了建城,他必死無疑,沒想到大王居然這麽寬容,不免心中感激。暗下立誓要為大王肝腦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