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思緒全不在她身上,一時便不接話。
霍顯微怔,目光在一瞬間稍凝,忽而,她居然嚎啕大哭起來:“陛xià,求您給小女一條生路啊!陛xià,小女自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妾婦的心頭肉哇!求陛xià放過小女!”
皇帝心中一陣嫌惡,心說,好似是朕要取霍成君性命似的!朕何時要她死?
霍顯並沒有皇帝想的那麽識相,她居然全不顧儀態,哭的妝容盡失,滿麵淚痕,又抓花了發髻,散發淩亂,活像個瘋子。她覆麵向前,跌磕在皇帝跟前,探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冕服袍角,似個瘋婦般:“陛xià,求您救救成君吧!天下隻您一個是能救成君的!求您可憐可憐妾婦,妾婦不能失去成君啊!”
皇帝實在不慣這樣被人抓著衣袍,便冷眼滯聲道:“霍夫人,請你重禮識儀,好好拘著你的身份!”
這好不識相的臣婦這等嘶聲耍潑,引來了各帳裏好多臣子相看,皇帝直覺臉上無光又尷尬。他這時才覺得霍顯這女人不是蠢,而是十足的精明啊!
如此這樣鬧,使得各帳朝臣都將這一幕尷尬看在眼裏,這不是要逼迫他這個皇帝收了霍成君嗎?
皇帝強抑怒氣,壓著聲音問:“你要朕如何可憐你、可憐霍成君?”
霍顯哭哭啼啼道:“成君不求榮華富貴,隻求、隻求陛xià給個名分,再低的分位成君都感恩戴德!這女孩子……沒了清白,又沒名分、沒交代,怕是要給人唾沫星子淹死呀!這……妾婦能救成君一遭兒,難保成君不會掛白綾二遭兒、三遭兒……”
其實霍顯這些話,也不是全不占理,清白名聲之於女孩兒來說,真是比命還重要!皇帝能理解。皇帝極惡的,卻是她這種說話的語氣,以及威脅君上的態度。
皇帝乃天子,平生最厭惡別人威脅,霍顯這麽做,就像給皇帝心上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取也取不下來,難受的緊。
霍光也被這咋呼之聲吸引過來,一見是自家夫人在鬧騰,唬得神兒都沒了,忙過來拉勸:“夫人,你這是幹什麽呀!陛xià日理萬機,哪受得你這般吵亂?”霍光一邊說著,一邊“撲通”一聲往皇帝跟前一跪,老臣聲淚俱下:“望陛xià不計拙荊之失,老臣願領罪!”
皇帝道:“霍將軍,你夫人說的也不無道理,畢竟是朕過失在先,為府上千金晉位加封,於理能說,乃人之常情。你看……你要為令千金討個什麽封位?”
霍光哪敢當真順嘴應上?皇帝半是試探,半是真話,虛虛實實,誰搞得清楚!他有幾個膽子能揣君心?萬一揣測錯了,十個腦袋都不夠他掉呀!
霍光伏跪在地:“陛xià,老臣不敢!老臣歸家,定會好好管束小女!此事是老臣教女無方、家門不幸啊!”
隻這霍光是拎得清的,皇帝心裏稍稍緩了些,抬了抬手,道:“霍將軍,皇後身懷六甲,有些事,是不便做的;有些話,是不便聽的。朕的意思,你應該懂――朕與皇後,乃患難夫妻,朕將皇後,看的比誰都重。朕不願在這當口,出些什麽事來,害皇後傷神難過,若再傷得腹中孩兒,朕真是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你府上之事,待皇後分娩之後,朕再詳查,定給你個交代,可行?”
“可行可行!”霍光連連點頭。皇帝已經給了十足的麵子了,他怎能不應呢!他這時也不顧夫人霍顯在一旁猛給他遞眼色了,連叩首謝恩。
皇帝已回皇帳。
眾位看熱鬧的臣子、府眷,哪個敢得罪霍光霍顯夫婦?各個便都散了。
霍顯卻對丈夫的表xiàn十分不滿,壓低聲音喝罵:“成君攤上你這麽個爹,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哪個當爹的半點不為女兒前途著想的?咱們成君都這樣了,已是陛xià的女人了,她若不入掖庭,往後哪個男人敢收?你做爹的,現時應給皇帝無比的壓力,迫他給咱們成君封位,迎入掖庭才對!哪有你這樣窩囊的爹?!”
霍光忍無可忍,因懾於此處仍距皇帳極近,怕驚擾陛xià,便強壓怒火,揚手給了身邊這喋喋不休的女人不重的一個巴掌。
霍顯卻驚叫起來,恨不得四帳八方皆聽到:“好你個霍光啊!你竟敢這樣對我!老娘嫁入你府,為你辛勞操持,生兒育女,哪點兒對不起你啦?你敢扇老娘!”
四處又是驚乍。
霍光自然知道,有些人是想瞧熱鬧,卻懾於他在,不敢探出頭來深瞧,但背地裏,哪個不在笑話今日的霍光?
他真想現時、立刻便堵住這女人的嘴!
因拉了霍顯走前,壓低聲音道:“你別以為你做的這些事半個人也不知道!你有耳目,難道老夫在朝上混了這麽多年,竟無耳目麽?咱們女兒是怎麽丟了清白的,你不比我清楚?陛xià好端端的,怎會把持不住,做出這種荒唐事?你要我件件事都與你掰數麽?啊?”
霍顯噎聲。怯怯瞟了他一眼,竟熄了火。
事情若就這樣平波無瀾被壓下去……
她畢竟還是不甘心。
皇帝擺駕回宮,儀仗浩蕩。
始近得長安,竟有大隊人馬遠遠迎出,皇帝坐在馬車中停看,驚覺有些不對勁兒。
長安城裏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兒?應不會,輔政大臣駐朝呢,他皇帝儀仗行出,朝堂不該是空的,多少的軍機要務,輔政大臣都能擺平的。
皇帝的眼皮子跳的厲害,眼睛忽然開始覺得酸脹難忍,眼淚控zhì不住地嘩嘩往下掉……皇帝覺得十分的奇怪,他年紀輕,不會這個歲數便患上了眼疾?
他掀開馬車帳簾,卻見迎來的大隊人馬變成了白茫茫一片的霜雪,白的晃人眼。
他的心似缺了一塊兒。
很快,眼淚本能地滾滾落下。
他的漢宮,一定出了天大的事兒!
皇帝抽了黃絲墊下一支隨身佩劍,也不拔劍,隻拎著劍鞘挨前了坐,忽然探出手去,揚起劍鞘狠狠地捶馬屁股!
這驚馬跟瘋了似的,沒命地撒蹄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