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椒房殿傳來晚膳,許平君正孕中,害喜嚴zhòng,麵對一桌油膩,實在有些難以下咽,方才吃了兩口,便犯惡心反胃。
艾小妍皺眉道:“沒想懷有身孕的女子,這般不容易,連點兒食都吃不下,也是可憐的。”
艾小妍近日常於宮中走動,皇帝怕許皇後孕中煩悶,便召從前宮外的故友艾小妍入宮來,閑陪皇後聊聊天,解悶兒。
有了她的陪伴,許平君果然開心許多。
許平君笑道:“也是這孩兒折騰人,從前懷奭兒時,可不是這樣的。那時能吃能睡,日子也好捱……”
“哎?竟與懷奭兒時不同?”艾小妍驚喜道:“可想是個公主呢!那便更好,平君一有太子,二有公主,陛xià的嫡長子、嫡長女皆係皇後所出,這樣的巧頭,將來能省後宮多少事兒!”
許平君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溫柔說道:“但願是個公主,若如此,陛xià便兒女成雙啦。”
正說話間,小宮女子“王姑娘”端了藥來:“娘娘用藥吧……方才煎好的保胎藥呢。太醫令囑咐過,趁熱喝,藥便不這麽苦啦。”說罷,便托手端起,遞與皇後。
許平君也不接,隻向阿妍笑道:“阿妍你瞧,泥漿水一般的藥,黑乎乎,半點沒胃口,還天天逼我喝呢。”
阿妍說道:“多大的人啦,還不肯喝藥。”阿妍隻拿她當平君,在阿妍心裏,她從來就不是遙不可及、顯貴無雙的皇後,皇後娘娘隻是平君,與她一塊兒長大的平君。
阿妍接過“王姑娘”手中的藥,親遞與平君,笑道:“皇後娘娘還不喝呢,這小丫頭光這麽舉著,手也夠累,娘娘不發話,人也不敢撒手,怪可憐的。”
“王姑娘,你瞧阿妍幫你數落我呢……”許平君笑著,便接過湯藥就要喝。
這“王姑娘”之名可是許平君親叫出來的。這小丫頭原是有名兒的,隻因生得俊俏,走路又是一副溫吞的樣子,似個大家閨秀,丫頭姓王,許平君便喊她“王姑娘”。
王姑娘見皇後娘娘肯喝藥了,十分高興,因說:“還是阿妍姑娘有辦法的,平時要哄娘娘喝個藥,可比登天還難!阿妍姑娘一句話,娘娘便肯聽啦。”
阿妍笑嘻嘻說道:“我可能摸透你們娘娘的心思!她敢不喝麽,若不喝,我定要去向陛xià告狀的,這種事上,陛xià一定是站在我這邊兒!你們娘娘自然不敢胡來!”說著,便拿匙子舀了一勺藥,喂到了許平君唇邊,許平君張嘴便要喝——
“等等!”
阿妍突然出聲阻擋,匙子也不往前遞了。
把個許平君驚得一跳:“阿妍,怎麽啦?”
“平君,你每回喝藥都是這麽著?”
許平君不知阿妍是怎麽個意思,便說道:“是呀——若不然呢?”
“藥到了嘴邊,總得驗個準兒吧?若這藥有問題呢?你如今貴為皇後,萬不可大意的,況且如今,你懷有身孕,若孩兒有個……呸呸,”艾小妍連啐,說道,“哪怕為了孩兒,總要小心些。”
許平君掃過王姑娘一眼,說道:“侍候椒房殿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厚道人,我原沒想這麽多。但——”她也逐漸變得小心:“聽阿妍這麽一說,也並非沒有道理。深宮內院,總是小心些更好。”
她將腹中孩兒,看得這般重。若這孩兒出世,他們一家子四口人,該多麽和美呀!那時,小奭兒都做了兄長啦……
奭兒出生時,陛xià尚龍潛,她沒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太子也生在草廬民間,如今陛xià禦極,她們從布衣一躍而成為貴胄,周身多了無數侍候的宮女子,腹中孩兒,自然也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這孩兒,是自陛xià禦極以來的第一個孩兒,也是生在深幽漢宮中的第一個孩兒,她珍之愛之。
不可不小心。
“這便是啦。”艾小妍很高興,難得平君肯聽話的。
她便召了太醫令來椒房殿,對待皇後飲食湯藥一一檢視,卻並未查驗出什麽來,太醫令如實稟告:“皇後娘娘湯藥並無問題,可放心飲之。”
聽太醫令這麽說,艾小妍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許平君說道:“既這麽,我便也放心啦。”
太醫令說道:“娘娘若有甚麽吩咐,即召,下臣即來。往後椒房殿湯藥膳食,下臣必親力一一查驗。”
許平君挺滿意:“有勞太醫令往後多來椒房殿走走,待本宮腹中孩兒平安落地,本宮必厚嘉。”
“謝皇後娘娘——”
待太醫令離去,艾小妍便親伺湯藥,笑道:“咱們可也算小心啦。”
“那自然是的,你瞧呀,阿妍,你這麽謹慎,反顯得本宮大條不拘呢。”
“你倒嫌我囉嗦啦?”艾小妍笑道。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多虧有你在,我覺著凡遇上事兒,也不必驚慌,有你呢。你在左右幫我出主意,這路,我走得穩當。”
說罷,許平君便飲下湯藥,留了唇角一滴藥漬,艾小妍忙拿絹子將它擦去……
椒房殿穩的很,便有別處不穩當了。
霍成君久居內宅,一個人也要憋的煩悶了,尤其是近日來,她身在府上,久不進宮,便也聽不著宮裏的消息,隻恍惚聽旁人說起,椒房殿那位,又有了。
說不嫉妒是假的,那民婦果然身子骨強健,粗活兒做慣的,在民間那種落破旮旯裏,已生得太子,入主椒房之後,竟又懷上了。
她折了枝條兒,一個人扯葉子瀉火,霍顯路過,見她這般,不禁問道:“女兒這是在想什麽?瞧來心情可不太好……”
“我心情能好麽!娘——”霍成君轉頭,嘟嘴撒嬌喊了一聲“娘”,便又說道:“椒房殿的消息你可聽說了?把成君氣得——”霍成君噎住,不再說話了,低頭拚命扯枝條上的葉兒……
“怎了?”霍顯驚訝道:“女兒消息這般靈通?——椒房那女人,這麽快便滑胎了?”霍顯有些不敢相信:“娘竟還不知道呢。”
“娘——你胡說些什麽呢,”霍成君沒再看她娘,“什麽滑胎不滑胎的,成君是說——椒房殿那個民婦,她又懷啦!她——生完太子之後,又、懷、啦!!”
“這個事情,——娘還當甚麽大事呢!”霍顯有些不屑女兒將這麽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誇大成這般,因說:“那你且等著,等發了更大的事兒,再來說與娘聽。”
“能有甚麽事兒……”霍成君小聲嘀咕道。
“比如,滑胎呀。”霍顯輕描淡寫。
霍成君忽然醒轉過來,猛地立了起來:“娘——你、你做了什麽?!”
“你小聲點兒!”霍顯險些要去堵她嘴巴。
霍成君“噓”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便住了口。一會兒,才左右顧之,確認無人經過,才悄聲問霍顯:“娘,你往椒房殿裏——做了甚麽?”
“自然做了好事兒,”霍顯極為得意,“我上回便與你說過,椒房殿裏,一多半是娘安插進去的人,有個甚麽風吹草動的,娘比陛xià知道的還快吶!”
“那……那……”霍成君自然想問那個至關緊要的問題,但她卻急的一時想不出要怎麽問。
還是她娘了解她。霍顯因說:“成君,你可是想問,娘為何盼著椒房殿……滑胎?”
霍成君點頭:“成君還想知道,娘憑如何的手段……去致椒房殿……落胎?畢竟娘在椒房的心腹再多,但都袒於陛xià眼皮子底下,若想在陛xià眼前行事,必是要三思的,弄不好,咱們非但落不著好,還得牽累爹爹、牽累霍家。”
“你放心,”霍顯滿不在意,“此事……娘必會做的天衣無縫,你且等著看罷。”
霍成君點點頭,心裏不免還是著急的,就怕出了點甚麽差cuò,霍氏一族,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霍顯站過來,拍了拍她女兒的肩:“椒房殿的事兒,娘早不擔心了。娘擔心的……是你。”
“我?”
“自然,”霍顯說道,“成君,你大啦,該懂事了。可知男女授受不親……?”
霍成君一驚:“娘——你可是又聽旁人胡嚼道什麽啦?”
“唉,這還需要聽人嚼道甚麽呀——”霍顯無奈,問道:“成君,娘問你,你想不想做皇後?”
“那是自然!女兒做夢都想!”
“可是真心的?”
“當然!想做皇後還能有假意麽?”
霍顯沉默半晌,有些吞吞吐吐。
霍成君從未見過自家母親這副樣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隻道是自己做錯了甚麽……
“娘,有話您便說。您這麽,成君害怕。”
霍顯反手給了這丫頭頭上一記:“你害怕?——老娘才被你折騰的害怕呢!”
“……怎了,娘?”
“成君,你既然想做皇後,這名節,便是極為重要的。試想,女孩兒若汙了名節,還有哪個好人家會要?更遑說帝王家。”
“你……也該與你母舅家的表兄走遠些啦!”
霍成君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