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臉一沉:“既不得封侯,就……封昌成君罷。”
他側過臉來,小覷平君。顯貴如帝君,眼神中卻藏著哀傷。他輕抬手,屈起指骨,將半含的淚堵了回去。
帝君隱忍至此。
霍光卻幾乎嚇癱軟了,連磕帶撞一記響頭叩下:“陛xià三思——皇後之父封侯,雖無往製可循,然可創製。許廣漢乃嫡皇後之父,可封侯!”
皇帝眉色微動。
群臣見霍光如此,無不附議。
朝堂風聲似漸變了,連霍顯都覺出不對啦,她也有些嚇怔,隻等皇帝最後發聲。
此時皇帝若能順著群臣搭出的台階下來,再簡便不過。如此,許廣漢便可封侯,朝中上下再無人敢議。
皇帝正了正身姿,忽抬眉道:“國丈封昌成君,此事,不必再議。”
朝下嘩然。每一個人都懷著各自的心思,生怕皇帝深怪。
霍光心裏更是惴惴不安,國丈不許封侯,此議乃是他夫人霍顯提出的,陛xià若負氣隻封國丈為昌成君,隻怕窩了火在內裏,早晚要拿霍氏開口泄火。
他焉能不急?
霍光張了張嘴,想稟,卻又不敢。
此時的皇帝,已乏累擺擺手:“今日賀儀已罷,便到此。朕也乏了——”說罷,便望皇後一眼:“皇後也乏了……諸卿,告退罷。”
霍顯愣了愣,正要起身,卻不妨皇帝乜她一眼,又說:“霍將軍,往後……治內宅尚需費些工夫,朕不想看到霍門內宅小姐,做這種拋頭露麵之行為。”
皇帝所指,當是霍成君了。
霍成君今日朝堂拋頭露麵,與歌姬同行,以舞蹈之,若要深想,自然是大不妥的。皇帝如此明點,一則警示霍光,二則,也是為了給霍顯一個難堪。
劉詢是何等的聰明,深明朝臣所想,這般給個難堪,非但不會使霍光異心,反而會讓霍光放下心來。
為何呢?
皇帝深知霍光所想,霍光盡以為皇帝“負氣”封國丈“昌成君”,而非封侯,是因霍顯的緣故,皇帝若如此便走,隻怕君臣從此生隙。但皇帝責備霍顯一二,在霍光眼中,便是陛xià已“撒氣”啦,往後不必再防聖上暗箭,君臣反能融洽。
果然,霍光的臉色反比方才好看了許多。
這一時,霍顯雖“受辱”,君臣倒也和樂。霍光心裏自然還算滿意。
但至回府,霍光日子便沒那麽好過啦。此時埋怨他的除霍顯外,再加他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霍成君。
霍顯半怨半怒,拖拉著霍成君道:“成君,你瞧你那位爹爹!拱手將皇後之位讓與一個民婦,半點兒不會為你爭取!”
霍光有些生氣:“這怎是將皇後之位平白讓出去吶?皇後之位從來屬於過你嗎??”
“這有何可說的?”霍顯大為不屑:“大將軍!您是漢朝的大將軍啊!陛xià能有今日,莫不是仰仗你?隻要你一句話,成君能保不了皇後之位?”
“唉!”霍光跺腳道:“你怎將皇後之位日日掛在嘴上?老夫不知,人居鳳位,就是那麽好?你不記得長樂宮還住著個上官太後嗎?”
霍顯一愣,繼而觸逆說道:“你不提鳳兒還好,一提鳳兒,我便渾身來氣!當年上官桀能保鳳兒為皇後,你為何不能?老爺,你連上官桀都不如嗎?”
“你——你!”霍□□得手直指她:“婦人之見!”
霍顯也沒想再理霍光,便拉了女兒要走。
霍成君卻不肯走,回頭來向霍光說道:“爹爹,女兒想做皇後!你不肯幫女兒,成君便隻能自個兒想辦法啦!”
霍光訝異道:“成君,你道做皇後有什麽好處?況且,當今陛xià,新立皇後,如何空出個位子來給你做皇後?莫要說胡話!皇後是個箭靶,一舉一動,朝上皆矚目,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霍成君滿不在意:“做皇後的好處可多啦!爹爹,成君是女兒身,總是要嫁人的,對不?”
霍光點頭:“那自然是對的。”
“那女兒要嫁何人吶?”
“總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這點,成君不必操心,爹爹自會擇賢婿。”霍光捋須道。
“那爹爹可錯啦,”霍成君說道,“爹爹擇的賢婿,無非就是王侯將相,但普天之下王侯與將相,誰人顯貴能及爹爹?成君個個都瞧不上!成君瞧上的,絕不是凡人!”
“開玩笑了,成君……”霍光被這小丫頭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那成君瞅上了誰?當今天子?”
霍成君揚眉道:“那劉詢品貌還算不錯,爹若說我瞧上了,那便算作瞧上了吧……反正,成君隻想做皇後,旁人……不嫁!”
霍光斥道:“小丫頭未免太過分!竟敢直呼君上之諱!……”
話還未說完,霍成君傲然道:“為何不能呼他名諱?若普天之下的人都不能呼,那我也不會犯上!但椒房殿裏那位名不符實的皇後想來是可以叫的,那我便也要叫!人之名諱,不都是用來稱呼的麽!”
“……但君上不同!”霍□□極。
霍成君被霍顯拽遠了去,母女倆隻留下背影教霍光責斥。
霍光無奈,隻朝她們喊:“凡事點到即止!不屬於你們的,怎麽爭,也還是爭不來!”
霍成君撇嘴道:“爹爹未免太迂腐!”
“那是,”霍顯應和說道,“他若不迂腐,怎會當年風光不及上官桀,如今呢,新君初立,他明明功勞最大,卻不居功,半點不為自己掙!依娘看,這麽下去,很快就會有另一個‘上官桀’出來,擋了你爹的仕途呢!”
“唉,怎教我攤上這麽個爹爹……半點兒野心也沒的!”
“急甚麽,往後霍家,仰仗的可不是你爹爹,而是成君你呀!”
想及將來有可能發生的種種,霍顯便滿麵春風。
母女二人來到一處暗室,偏巧門闔開了一縷兒,裏麵幽香盈溢,一陣一陣兒地散出來。
霍成君問道:“娘,這是什麽味兒?可香……”
霍顯笑著回答:“娘養花兒呢,時不時搬出來曬曬太陽。”
“娘好興致呢,”霍成君說道,“養個花兒還這麽精細?我去瞧瞧,看娘養的甚麽花兒……娘,給我搬兩盆回屋?”
“哎,還搬兩盆呢!你便是路過,娘都要教你捂著鼻子!”霍顯笑嘻嘻地將女兒成君拉扯開點兒:“好女兒,往這邊來!這些花兒,不是你該看的!”
“我不能看?”霍成君更好奇:“甚麽花兒這麽珍貴,看都不能?”
“傻孩子,教你別看,你便別看!”霍顯將嘴附上了霍成君耳朵,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娘不止養花兒呢,還——養人!”
“養人?”霍成君大驚:“娘——你要是亂來,我、我可得告sù爹爹去!”
霍成君腦子轉的快,心裏自盤算,養花哪能用密不透光的暗室呀?這裏頭定有古怪。再加上娘這麽一說……她心裏咯噔一下,有了一個極不好的想法……
霍顯曲指給了霍成君腦袋上一記,疼得霍成君咧嘴帶著哭腔:“娘、娘,你這是幹什麽呀?”
“幹什麽?你說你都想了些什麽!唉,娘不瞞你說,成君啊,娘做的這一qiē,可都是為你好!你懂甚麽呀!”
“……”
霍顯將霍成君拉到一邊來:“咱們先不說這些,成君,娘告sù你,這些時間發生的一qiē,娘並非沒有防備。”霍顯悄聲向女兒說道:“椒房殿……娘插滿了咱們的人,原先侍候的宮女子,娘都換了大半!許平君那邊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傳到娘的耳朵裏!更要緊的是……嗬嗬……”霍顯冷笑一聲,便打住了。
“最要緊是什麽,娘?”
“這你便別管啦,到能告sù你的時候,你便都知道啦。”
霍成君一臉狐疑。
“現如今,讓娘最擔心的是……不知長樂宮的鳳兒,會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成君,你沒事時,多去長樂宮走走,鳳兒這般年輕便孀居,想來心裏頭是苦的。你多陪陪她,關鍵時候,說不定上官太後能成為你的助力。”
“知道了,娘……”霍成君答應著,隨著她娘的步伐,邊走邊回頭,對那間敞著一條縫兒暗室,充滿好奇。
“別看啦,成君,該讓你知時,娘自會讓你知道。隻怕目下再等等,椒房殿那裏便能傳來你要的答案了。”
三個月後,皇後的椒房殿,傳來了令人驚喜的消息。
皇帝幸椒房。
滿殿的太醫令問診號脈,陛xià親坐鎮。
皇後臥於綃紗帳內,臉上略顯憔悴,但便是那點兒憔悴也掩蓋不住喜悅之色……
皇帝看了眼綃紗帳,交遞給皇後一個溫柔的眼神。
而後,皇帝問太醫令:“診脈可確實?是大喜之脈?”
太醫令跪稟:“稟陛xià,確為喜脈!恭喜陛xià、賀喜陛xià又將得嫡子!”
“哈哈哈……”皇帝全不掩喜悅之色,抬手道:“賞!凡入椒房請脈之太醫令,個個都賞!”
滿殿太醫令跪:“臣謝陛xià賞!祝陛xià萬年無極!”
皇帝抬了抬手:“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