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女子低著頭,遮紗已經蓋住了她半張臉,按說是瞧不清她臉上表情的,但不知為何,秋娘總覺遮紗下她的麵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
秋娘不覺打了個冷顫,往後退了一步。
那黑衣女子向前謁了謁:“妾隻怕幫不了皇後娘娘。”
霍成君並不懾黑衣女子的那種陰寒與詭異,她彈了彈指尖,冷笑道:“別跟我來這套!”便揚手,將案上一盞燭台推了出去,黃銅燭台落到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秋娘慌張地跪下來:“主人息怒、息……怒……”
那黑衣女子略一猶豫,竟也隨秋娘跪在了霍成君麵前:“妾知錯,皇後娘娘海涵包量,妾感恩不盡!”
霍成君乜一眼,很是不屑,彈指道:“莫說你幫不上忙,我不愛聽這個。”她起身走了兩步,待靠近那黑衣女子時,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黑子女子的頰邊:“多年以前你能幫上的,現今,也是一樣。”
那一身黑衣黑帽的女子已經夠詭異陰森了,霍成君氣勢卻更在她之上。
黑衣女子很勉強地退後一步,終於低下了頭:“妾的忠心,從從前至如今,不曾有過一刻的改變,能為主人做到的,妾都會拚盡全力去做。隻是……妾人微言輕,有些事情,妾在中間斡旋行事,不是那麽容易的。”
“你費心啦,”霍成君笑道,“你做不做得成,與你想不想做,是兩碼事。我隻想――”她探手敲了敲女子心髒的位置:“看看你的忠心。”
“妾的忠心在、一直都、都在。”她竟有些發噎了,她從未想過,霍成君遠離天子、漢宮多年,卻仍有椒房殿不怒自威的氣勢,與她說話,真是累呀。
霍成君將案上香爐攬了跟前來,捏一支銀針,將香灰細細地撥出來,也不管有無弄髒案幾;便開始撥弄上好的香料,將其裝入小香爐中……
她看似漫不經心,道:“……你都在這位子上了,以後,不許再說自己‘人微言輕’,你若還是‘人微言輕’,那我算甚麽?”
那黑衣女子也是個聰明人,這話剛說下,便對霍成君的言中之意了然於心。因道:“是了,皇後娘娘說的是。”
“還有――”霍成君頓了頓,道:“我不喜歡別人威脅我。尤其,是,你,懂嗎?”
霍成君在笑,笑得濃醇美豔。她已經不是那個背後有權勢滔天的霍氏為靠山的大小姐了,但卻依然這樣任性,行事不問後果。明明今日立於矮簷下,卻仍不肯低頭。
旁人是真怵她。
那黑衣女子抿唇,許久都不說話。
“怎麽?”霍成君有些不高興了:“……難道你還以為你是自由的?我早先便跟你說過了,如今的你我,是栓在一根草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忽而又有些自嘲:“我霍成君怎會落魄至如今的地步?!對啊,我甚麽都沒有啦,但你給我記住――我霍成君沒有你豐衣富足,沒有你自由,沒有你快樂,但……我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哈哈哈,我有你的把柄呀!”
她孩子氣地笑了開來,辰光仿佛倒退二十來年,她仍是個稚嫩的孩童,那樣愛捉迷藏,那樣愛作弄人。
那黑衣女子登時一怔,緩一瞬後,便叩跪在地:“皇後娘娘息怒!妾向來唯皇後娘娘馬首是瞻,不敢有絲毫怠慢,從前不敢,現如今更是不敢!妾願聽皇後娘娘吩咐,一qiē都聽皇後娘娘的!”
她原以為她變臉這般快,又得迎受霍成君好一頓冷嘲熱諷,但沒想到的是,霍成君並沒有顧及到這一處,她失了神,仿佛就在前一刻,靈魂即被人抽離了般,全沒在意方才發生的事……
她獨自喃喃:“我甚麽都不想要啊,我隻是想……見見他。”
“唉,”霍成君歎了一口氣,“有時啊,我真羨慕你,至少你能輕而易舉見到他啊!”
“他”指的是誰,顯而易見。主人這般多情,卻無好的回報,連同路走來的秋娘都要忍不住落淚了。
黑衣女子道:“皇後娘娘莫急,我會想辦法讓你見到君上!”
霍成君擺了擺手:“罷、罷、罷!”她伸手,輕輕摸著自己梳好的髻,隻覺指尖灼燙難耐――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啊!她從前也梳這樣的高髻,她張揚、自信,總愛君上的目光永遠聚集在她身上……當年宮裏的女人,隻有她一人可以梳這樣的高髻,旁人的髻子,碰了她,總要矮三分的。這是慣例!沒法兒的,誰讓她霍成君這麽霸道呢?
她的手仍是摸著從前的高髻,又輕輕地,滑到了鬢邊兒,從前多麽烏黑油亮啊!現如今,白發間雜,許久不打理,竟不能看了。
她這麽大咧咧的性子,這會兒卻也想哭:“罷了罷了,還見他幹什麽呢?見到他,我也老了,有何用、有何用呢?”
宮裏的女人,青春就是這樣短暫。
才一眨眼的時間,流水落花春去也,回首再一年。
一年年過得多快呀。過著過著……彈指紅豔老啊。
她就這麽老了,在冷冰冰的昭台宮,虛耗這麽多年。
半盞茶都未吃過,那黑衣女子便起身要走了。
霍成君也不為難人,隻道:“你若有良心,就該好好做著我交待你的事。”
黑衣女子一謁,退道:“娘娘放心,有妾的一日,必不會忘jì娘娘!”
“不會忘jì?”霍成君冷笑:“可真要謝謝你的惦記,原是你一直惦記著我,我才在昭台待了這麽多年啊!”
黑衣女子一時語塞,沒想霍成君會這樣不給麵子地反嗆。
霍成君倚在門框上,默默看著那黑衣女子踏走在月光下,逐漸地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影兒了。
秋娘走近來:“主人,去歇會兒罷……”
“不累。”她擺了擺手。
“主人,她……可靠嗎?”
“你說呢?別忘了,她可是‘花藥人’!與你一樣的‘花藥人’!控zhì她,我的這點兒門道,還綽綽有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