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雪後背被尖石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後腰也撞的青紫酸痛,一條腿摔的一瘸一拐。他骨頭應該沒斷,隻衣服被樹枝劃的一條一段,看著淒慘無比,哪還有平日翩翩公子的瀟灑風度。
她暗自好笑,扶著他找了塊幹淨石頭坐下,然後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仲雪倒也痛快,自己剝了衣服讓她給清理傷口。
沒想到他外表看著不算健碩,身上的肌肉卻很是結實,隻是背上密密麻麻的布了許多傷疤,好似蜈蚣爬一樣。這些大約是在戰場上廝殺所留,與那些舊傷相比,這新傷反倒是不算什麽了。
仲雪每每出門身上都帶著傷藥,她抓一大把直接往上一糊,好像糊牆抹泥一般。他似受疼不過,“嘶”叫連聲。
三春覺得太吵,不滿地在他肩頭重重一拍,“你是君侯,好歹顧全點麵子。你在戰場上受了傷也是這般哀嚎嗎?”
“自然不是。”他摸摸下巴,絲毫不以為恥,反倒有幾分得意,“在那些下屬武將麵前自然要裝的強大無比,才能博得眾人信任,但在你麵前卻不必了。”
“為何不必?”
他撇嘴,“難道你會因為本君能咬牙忍住疼痛,就會喜歡上本君嗎?”
三春頗為認同,她自然不會因為這個喜歡他。不過卻很喜歡欣賞他的衰樣,又抓了一把藥糊上傷口,很滿意他所發出的叫聲。
仲雪也沒指望她能心靈手巧,技法嫻熟,以前他受傷的時候她也給上過藥,雖已經格外輕柔,但那手藝實在不敢恭維。
糊完了,三春才想起青曾經說過抹藥時要用什麽手法,剛才很想聽他叫聲,一時全忘記了。又不好意思刮下來重新抹,隻能委屈他湊合了。
把他的衣襟撕下一大片包裹傷口,這會兒加了小心,包的倒也似模似樣。
上好藥,扶著他道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稍稍休息一會兒。
此時天色已晚,山中多猛獸豺狼,他們這樣的傷勢根本不能趕路,還是先想辦法怎麽在山裏住宿吧。
站起來四處望了望,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小湖,有水的地方自然有魚,吃飯就不用愁了,而山中樹木繁多,想撿些幹柴也不是難事。隻是現在他們身上有傷,無論下湖還是砍柴都是體力活,實在沒那個力氣。
她捅了捅仲雪的胳膊,想跟他商量一下怎麽辦,可一轉頭便看見這位一向能言善辯的城陽君,竟宛如一條半死不活的魚般蔫蔫的。
她有些好笑,故意嚇他,“你這麽沒精神,一會兒有豺狼猛獸,如何抵擋?”
仲雪閉上眼養神,淡淡道:“不是有你呢。”
難道他以為她會救他嗎?
咬了咬牙,再接再厲,“猛獸咬人很疼的。”
他有氣無力道:“你不是試過,當知什麽滋味兒。”
三春惱了,以為他在咒她的話,憤憤地在他腿上踢了一下,“你才被野獸吃呢,野獸把你全身咬爛。”
雖口中這麽說著,要真來了猛獸,連她也跟著遭殃的。掙紮著爬起來,想到湖裏抓了兩條魚,再撿些幹柴生火。這個地方大約從未有人來過,魚都像是傻的,見到人也不會跑,湖裏麵魚又多,不費多大功夫就撈了兩條,用木杈做了個烤架,生了堆火,開始準備烤魚。
看見火,人霎時覺得安心許多,她用他的匕首利落的刮鱗剖肚,然後把魚架到火上。
仲雪看他濫用自己寶刃也不阻止,隻搖頭歎息,這丫頭暴殄天物的次數太多,都懶得說她了。
他問道:“摔下山崖的時候,你把我的寶劍丟哪兒去?若是能撿回來便送給她了。”
三春一想也是,趁著這會兒天還沒黑透,先把寶劍找回來,省得晚上真遇上猛獸,無兵刃抵擋。
她撿了根粗壯的樹枝做火把,在摔落的地方看了看,當真在百丈之內找到那把劍,隻是劍的旁邊有一堆白森森的骨頭,骨骼巨大,似是什麽猛獸遺骸。
她的忽然突突亂跳,腦中莫名閃過一個場景,幾隻野獸在吃一具屍體,鮮血淋漓的皮肉被撕爛咬碎,慘不忍睹。想到剛才仲雪咒她的話,更覺頭皮發麻。
“不――”她尖叫一聲,慌忙奔逃,火把也扔在原地顧不上撿了。
她跌跌撞撞跑回去,一張臉煞白煞白的。
仲雪看見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微眯的眼也圓睜起來,“出什麽事了?”
“骨,白骨,好多白骨。”三春喃喃著,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滿腦子想的都是那白骨,這種恐懼似乎與在懸崖上的懼高不同,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就好像有些人天上怕蛇,有些人天生怕蟑螂一樣,。
仲雪知道她肯定想到什麽,暗自後悔不該故意拿這個說事。
魚在木杈上烤著,隱隱傳出一股香氣,他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便問她什麽時候學了這麽個好手藝。
三春不答,他去握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冰涼,冷的不像人手。
他心中一顫,故意輕佻地在她手上亂摸亂捏,“本君握著你的手,你可覺心情舒爽嗎?可喜歡我摸著你?”
三春終於抬頭看他,撇撇嘴,“若我不願意呢?”
他怪笑,“不願意的話,那等離開這鬼地方了,你就用刀砍了被我抓過的手,以示貞節好了。”
三春哼哼兩聲,“我沒那麽烈性。”
雖然氣他胡言亂語,但心裏的恐懼已沒那麽深了。正好魚熟了,她拿過一條來大嚼,也不管他。既然都有心情調戲人了,他的傷勢應該無大礙了。
仲雪拿了另一條,見她麵色稍和,便問:“剛才你究竟看見什麽了?”
“是一堆野獸骸骨,如果沒猜錯,這山裏應該有很多大型獸類,看來今晚在這兒過夜要多小心了。”
仲雪點頭,深山裏猛獸自然很多,“若是能尋一個山洞暫時躲避就好了。”
三春道:“你去尋來嗎?”
“然。”
這回他倒也沒推辭,找了根粗大樹枝當拐杖,蹣跚著離去。他不想她再看見什麽不該看的,就算疼也要忍著了。
三春卻以為他在裝樣,還能走路,合著剛才是故意戲弄她呢。她高聲咒他,“小心回來的時候帶一群猛獸來。”
“然。”仲雪點了點頭,竟是答應了。
他一走,頓時四周寂靜一片。
環目四望,明月高懸天邊,光輝繚亂。西邊是一片湖水,東邊有一片頹敗的楊樹林,月光映照下,湖水波光粼粼,先出一種異樣的亮。而楊樹林怪異至極,臘月天裏這些楊樹們,全是副枯死模樣,一些褐色的樹葉尚掛在樹梢,搖搖欲墜地,明明有風吹過,卻是紋絲不動。
山穀裏靜得可怕,沒有鳥啼,沒有蟲鳴,沒有一絲活的氣息。
她忽然很後悔不該讓仲雪去找什麽山洞,不想承認自己害怕,但卻忍不住右手握緊鐵劍,左手握緊匕首,緊緊盯著四周。
正這時,視野裏闖進一個人影,他拄著木棍,三條腿著地,飛也似地奔來,穿過楊樹林間,雙腳踏碎遝遝堆積的落葉,夜鴉都被驚得撲棱起翅膀。
他走得時候步履蹣跚,回來的時候這般如疾如風,這是被鬼追嗎?
她豎耳傾聽,當真聽到一陣鬼哭狼嚎,然後就看到了真的狼,不是一隻,而是一群,一群狼在追著仲雪,也難怪他會健步如飛了。
讓他帶回一群猛獸來,他還真聽話帶回來了。
那幾十雙綠幽幽眼睛,一大群金毛燦燦、殺氣騰騰的山狼,讓人看得汗毛直豎,隻覺得他可能要命喪狼口,然後下意識就想轉身逃跑。
仲雪刹那間跑到近處,離得近了才看清他是單腳著地,另一隻腳借著木棍之力在施展輕功。
仲雪也看見她,一麵跑一麵叫:“快,寶劍。”
三春翻手把鐵劍扔出,那把劍劃著弧度,向他飛去。他正要接,卻被一頭狼狠狠一撞,她身子一栽,幾乎摔倒,劍卻掉在地上。
這一頭狼似乎是一頭狼王,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大片的灰白毛,發出白金般的光亮,耀眼奪目,射散出一股凶傲的虎狼之威。
它嚎叫一聲,十幾頭狼把他圍在中間,三春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她似乎是被幾頭壯碩的狼盯上。那幾頭狼或正麵,或側頭瞪著她,一片錐子般的目光颼颼飛來,射得她渾身發涼,很有一種想上茅廁的衝動。
離仲雪最近的是幾頭巨狼,大如花豹,約是將軍等級,比其餘的狼兵狼粗一倍、高半倍、長半個身子。隨著狼王的又一聲嚎叫,它們長尾統統平翹,像一把把即將出鞘的軍刀,一副箭在弦上、居高臨下、準備撲殺的架勢。
三春覺得自己握著匕首的手在顫,腳在顫,渾身都打顫。她是真的害怕啊!
再看仲雪也好不到哪兒去,身上大汗淋漓的,上好藥的傷口也因為狂奔崩裂了,後背一片血紅,似乎都被血塌濕了。他的眼神出奇的淩厲,凶惡,渾身上下散發的凜凜煞氣,就連狼都害怕。它們一時沒有立刻進攻,大約是被他的氣勢所懼,在尋找時機。
三春一邊往他那邊靠,一邊企圖用說話緩解心中的恐懼。
“你怎麽把狼都引來了?”
仲雪哼哼兩聲,“你當本君喜歡它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