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琪當然不會用繩子拴她,但從旦到丹之間的轉變太大,大得她根本接受不了。
她很覺他是得了妄想症,才會把她想象成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她努力給自己催眠,讓自己認為自己真的是丹,以此來配合他的妄想症,但該死的,想要做燕國太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該如何呢?
她撓撓頭,想讓自己跪坐的威嚴些,但調整了半天姿勢,最多抖掉一些頭皮屑。
叔琪這會兒雖沒再拉著她不放,但雙眼卻時刻也不離她左右。他含笑著,嘴角眉梢全是笑意,雙眸亮閃閃水汪汪的地盯著她。
他嘴裏仿佛剛混了些許蜂蜜香油,時不時還發出幾句驚人之語,哪怕她隻是用一根手指摸鼻子,他都會含笑點頭,“啊,丹也喜歡如此。”
她偏了偏頭,他欣賞地拄著下巴,“丹甚喜如此呢。”
她隻覺頭痛,拄起額頭,他輕笑低呼,“丹也會如此呢。”
她無奈,改成去揉太陽穴,他唇邊勾起溫柔笑意,“頭痛嗎?丹也會被吾看得頭疼呢。”
然後……她開始抓狂……
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把這位仁兄送走的,隻依稀記得他說“明日再來。”
而自這天起,琪出入句府比上朝還要頻繁,在這裏待的時間比在他的寢宮還要長。除了晚上睡覺不在這裏,其餘的就連飯都要在她的院子吃。
拜他所賜,整個院子的下人都有山珍海味可吃,被胡吃海塞了一通,不僅她身子發福,就連樹上的鳥兒也似乎比以前肥碩了。
其實三春一點也不討厭琪,他輕笑起來若鴻羽飄落,甜蜜如糖,他會在絹布上用黛青作畫,還會玩許多遊戲,比仲雪要懂情趣的多,有他陪著玩玩笑笑,日子過得也不覺寂寞。
隻是被他當成燕丹,心裏總覺怪怪的。他當天也沒真把她當成哥哥,他看她時,眼簾微微抬起來,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滿滿的全是情意。
被他這樣望著,三春忽然明白,這位燕國大王應該很愛自己兄長的,不是那種對親人的愛,而是很奇特的男人愛女人一般的愛。
對於此,她深表疑惑,不是疑惑為什麽男人愛男人,而是疑惑他們兩個在其中究竟誰扮演男人,誰扮演女人?
就於此事,她曾多次觀察過琪,發現他身上沒有一絲的娘氣,行為果敢,舉止大度,實在不像一個娘們該有的氣質。
那麽像女人的會是太子嗎?那個在七國都留下美名,在戰場驍勇善戰的太子燕丹?
許多人都說,太子不死,定可獲得戰神之稱。可惜這個世上沒那麽多如果,他死了,戰神的名頭落在城陽君身上。而那麽這樣一個絕世無雙的人,會很娘氣的像個女人嗎?
實在不敢想象,便問琪:“太子似女也?”
琪淡淡一笑,“不似。”
三春點頭,原來真的是一場舉世絕倫的同性之戀,沒有誰像男人,誰像女人,而是兩個真正的男人之間的愛戀。當然,如果太子不喜歡他,那就隻能算單戀了。
叔琪哪知道就一會兒公子,她腦中轉了多少念頭。
兩人坐在一處說了會兒話,他忽道:“帶你出去可好?”
“然。”三春立刻應了。出去轉轉,總比在屋裏對坐著要舒服的多。
兩人換上平民服走出府去,琪硬要她穿上男裝,他們也不坐馬車,沿著河邊慢慢行走。
一路上他都牽著她的手,半點不肯放鬆。他的手心熱乎乎的,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沁滿了汗,濕濕的,黏黏的感覺很不舒服。
不知為何,握著他,她覺得心裏很踏實,就好像被他護著,細心地嗬護著,很安全。
這一條路三春走過,走不多遠前麵就是家酒樓。正是第一次遇到琪的地方。
他們進了酒樓,就坐在一束白梅顫巍巍探進窗內的位置,那個他每次都要坐的地方。
梅香清雅,淡淡的梅香衝入鼻孔,似格外能刺激人的食欲。
琪從梅枝上摘下一朵白梅花,遞到她手心,三春不知是何意,用指尖捏起來瞅了半天。
“嚐嚐吧。”他道。
三春正有此意,放進嘴裏輕輕咬細細嚼。
或者因是昨夜一場冬雪的緣故,花蕊上有一絲絲的涼,嚼在嘴裏有那股淡淡的香氣愈發濃烈,還帶著一點甘甜,很是好吃。
琪眼見著她把白梅吃完,還砸了砸嘴,不由噙起一抹淡笑。
記得第一次來這家酒樓時也是冬日,那是燕丹從楚國回來的幾月後,她要上戰場,由他為她送行。那一日梅花開的比現在還多,還燦爛。
他很喜歡梅花,腦中湧出許多讚美梅花的詩句,正要吟出一兩首,忽聽她道:“你可知雪中白梅食之甘甜,是最好吃的佳肴。”她說著采下一朵,遞到他麵前。
他嚼了嚼,真的很好。雖也覺這般就酒嚼梅大煞風景,但隻要是她喜歡的,他都會喜歡。
她笑著又道:“此花可泡茶,待為兄轉回衝泡與你喝可好?”
他心中一酸,很不想她走,想出各種理由留住她,還說要替她上戰場。她淡淡一笑,摸著他的臉道:“即是兄長,今生不能讓琪委屈,戰場上刀劍無眼,恐傷了弟之身體。”
她怕傷了他的身,卻不怕傷了她自己的嗎?他急了,在他麵前大喊,說他不再是小孩,不需要他的保護,他練好了劍,也學了馬術,兵法也讀了幾本,完全可以代替他上戰場。
可她隻是笑笑,說什麽也不肯同意。在她眼裏,他是弟弟,永遠不是一個能保護她的男人。他心痛如絞,想要告訴她,他喜歡她,想要保護她,可最後卻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她在一個風雪的早上離開的,在那一天他站在酒樓上為她送行。
他永遠忘不了這一天,她摘下一大枝的白梅遞在他手裏,她嘴角掛著那樣的笑容,安安靜靜看著他,然後摘下一朵小花送進他嘴裏。她的指尖微涼,而那一刻梅花的甘甜他至此不忘。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看見白梅的冷香漸盛,織成一幅白色的紗幔,在這冰冷雪裏漸漸升起,朦朧了天空,也朦朧了他的心。
再後來他迷上了這座酒樓,迷上了這裏的白梅,幻想著某一天他會回來,坐在他對麵,泡上一杯白梅花蕊製成的清茶。
可惜這個願望最終也沒能實現,直到燕軍把他的戰馬和長劍找回來,一切的夢境皆成了毀滅。她死了,死在那個戰火彌漫的戰場,死在那座不知名的山上。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喜歡這裏,因為她喜歡,所以他喜歡。他盼望著或許某一天她還會回來,在這裏與他相聚。
眼前的琪似又陷入了沉思,好像第一次見他時一樣,眼睛雖看著她,神思卻在想著另外一個人。三春專心於她手中的那枝梅花,摘下來吃了一朵又一朵,直到那一枝探入窗內的梅枝光禿禿了,才停了手。
那個上次問過話的店小二,一直用驚異的眼光看著他們,大約覺得神經病有一個不夠,又多了一個吧。
過了許久,琪才從神思中清醒過來,對她燦然一笑,“你要喝茶嗎?”
三春搖頭,“上酒吧,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好個不醉不歸。”他撐掌大笑。抬手喚小二把最好的酒拿過來。
那小二歎口氣,他們喝死了倒沒什麽,隻是有個人若知道她和一個男人醉死在他這裏,恐怕會剝了他的皮吧。
順手拎過半壇子酒,然後對了半壇涼水進去,鬧不鬧肚子他管不著,隻要不喝死在這兒,一切與他不管。路過瘡疤的梅樹,伸手摞了一把梅花扔進酒壇,晃了晃,隨後高叫一聲:“來了,小店新釀造的梅花酒,管保兩位喜歡。”
琪問道:“我來過多次,怎麽沒聽說過這裏還有梅花酒?”
小二嘟囔一句,“那不是那會兒我沒來嘛。”
兩人都以為這酒是他釀的,端起來喝了一杯,同時咧嘴,然後一邊喝著酒一邊痛罵酒樓無良,梅花酒釀的這麽淡。
有酒總比沒酒好,即便是淡酒,兩人依然喝的興趣盎然。
琪覺得能和她一同歡飲,好似做夢一樣,自無暇顧及酒味如何。三春最喜飲酒,隻要是酒就成,從不挑酒的好壞。雖是兌了水,兩人不一會兒就喝了個見底,隨後又喚小二。
如此喝了三四壇,大冬天的灌許多涼水進肚,就是鐵漢肚子也受不住,回到家裏,自要在茅房裏蹲上一蹲。
不過三春也因禍得福,琪因為鬧肚子一連幾日都沒露麵,倒讓她著實清靜了幾天。
※
轉眼已經過了月餘,這一個月,三春一直擔心仲雪會突然從什麽地方冒出來,手枕著某家的圍牆,含情脈脈地對她說一句毛骨悚然的話,“春,該回家了。”
一想到這個場景,她就覺頭皮發麻,再好的心情也會瞬間逼沒了。
不過這一個月過去,都沒有見到他半個影子,晚上做噩夢也沒再夢見他,倒讓她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