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那兒,雙腿相互搓著,左思右想著該怎麽措辭。或者幹脆對他吼一聲,“小子,你廢話真多,本姑娘要去茅廁。”
她自然是不敢,對大王說尿急,那是觸犯天威,下場可不好受,輕則罰俸,重則處斬,夷滅三族。她雖沒俸祿可領,但腦袋還是要的。
叔琪在跟她說最近兩年的經曆,說他在宮裏建了一個拜月亭,說他學會了騎馬,還說他準備把當年太子燕丹製作的一種可放置在馬背,十分牢靠的固定之物發揚光大,並詢問她要取個什麽名字好。
這些話都是他最想和燕丹說的,尤其是那個馬背的東西當年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研究而成的。這段時日,他經常對著棺材說這些話,現在好容易逮到三春這個活人,那可真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說而不可收拾。
正說到興處,忽瞧見三春扭捏模樣,不由有些詫異,“旦想喝茶嗎?”說著順手倒了一杯茶端在她麵前。
三春想拒絕已經來不及了,而大王親手倒的茶,不喝實在不給人麵子。她硬著頭皮抿下一小口,可能被水一衝,那裏更加急了。
雙手使勁扭著袍襟,眉頭好像在扭麻花,就連強擠出的笑容也有了幾分苦意。
叔琪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她的不適,輕聲問:“旦要做什麽?”
她“騰”地站起來, “大王容稟,旦外出一會兒。”
叔琪吟吟一笑,“然。”
三春臉上扭曲的想行禮都難,她提著裙子就往外跑,早知道這麽容易,也不憋那麽長時間了。要是不小心憋出點毛病了,還能找他算賬嗎?
叔琪看著她奔跑的背影,那比兔子還快的身姿矯健異常。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好長時間沒有這般歡喜的感覺,即便剛才早就看出她的不對勁,也不想放她離開。他很怕,很怕她一去就再也不回來,就像當初那個人一樣……
三春確實沒回去,她找宮女問了茅廁之處,一陣“嘩嘩”完之後,立刻沿著來路逃跑了。叔琪說讓她外出,又沒說多長時間,就算不回去也不算違旨吧?
大殿裏宴會早就結束了,句夫人已乘車回府去了。隻是她一走,馬車也跟著走了。
望著空蕩蕩的宮門,三春很有種無奈感。這算是她被拋下了嗎?
她是偷跑出來的,宮裏自然不會派人相送,也沒膽量再回去求人,沒奈何隻能靠兩條腿走回去。
此刻天剛擦黑,街上的人來來去去的很是不少,正趕上飯點,各大酒樓飯館都有不少吃飯的,有人坐在二樓喝酒,忽瞧見一個華服女子在大街上匆匆走過,不禁驚叫一聲:“這是哪家的女兒?怎獨自一人?”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窗戶探出多少腦袋,街上的人也對她指指點點,有的猜測,這可能是某家逃跑的姬妾,也有的議論,她是某個歌舞隊新近招徠的舞伎,因是剛淪落風塵,身上才不見半點風塵之色。
人家說那麽大聲,三春想聽不見都很難,她歎口氣,為自己的大出風頭很是歎息。想必過了今天,整個大梁都知道有一貴女在街上狂奔了吧。
她用袖子遮住半張臉,怕被人認出來,丟人丟一半就行了,至於另一半還是讓她藏著回家吧。
快步往前走,不敢四處看,也不敢回頭。遠遠地看見句府大門才舒了口氣。
回到家,句容正在跟句夫人發脾氣呢。
他怒道:“你自己回來,卻把女兒丟下,天下哪有這般的母親。”
句夫人撇嘴,“我不回來,難道要在宮外等著不成?大王要留人,誰知道要留到什麽時候?或者今晚不歸也未可知。”
句容大怒,“你休要信口胡說,難道不顧全女兒名節嗎?”
句夫人冷笑,“你女兒還有名節可言嗎?”
三春進門時,正聽到這句,那個小心肝顫的呀。她摸摸鼻子,名節啥的她倒是不在乎,不過肚子好餓啊……
她本以為跑了就沒事了,可到了次日,宮中又傳來旨意說太後宣召句府女眷。
所謂女眷自然包括三春在內了。一想到昨晚被大王糾纏的經曆,讓就覺頭疼,生怕再遇上他。
入了宮,才得知太後忽然身體抱恙不能會客,句夫人被送回府裏,至於三春則送到了叔琪麵前。
看著眼前這美得冒泡的燕國大王,三春很有種無力感,她低著頭有氣無力地行了禮,然後在他的吩咐下有氣無力地跪坐下來。
叔琪看著她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眉梢眼角全是笑。其實根本不是太後召見,而是他想見她,昨天與她相談之後,那一晚他睡得出奇的香甜,很有一種心願得以滿足之感。他想見她,又不好直接召進宮裏,隻好借了太後的名義。
此刻看她那別扭的坐著,不由想起她昨天狂奔出去的樣子。後來聽宮女稟報,說句小姐是去茅廁了,他抱著肚子笑了好半天。他從來沒和一個人說過那麽多話,也難怪把她逼成那樣,想必她心裏很恨他吧。
他輕咳一聲道:“寡人叫你來是有事要和你商議。”
三春低著頭,沉默不語。
叔琪不由板起臉,“你不是想抗旨吧?”
她忙道:“大王請說。”
“要事可以稍後再談,現在已是午時,先用了午膳再說。”
看看她似不情願,他故意冷聲道:“你不是想抗旨吧?”
三春低頭:“不敢。”
“寡人突然棋興大發,跟我下盤棋吧。”
“你不是想抗旨吧?”
三春:“……”
她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拿抗旨壓她,真以為她會怕嗎?
好吧,她是很怕,抗旨的罪名是要殺滿門的,而且連累了府裏的花花草草就太罪過了。
整整一天她都陪著這位燕大王,一會兒用膳,一會兒下棋,一會兒喝茶,一會兒又在花園裏閑逛。聽他說了一天的話,耳朵都起了繭子,等終於能回家時,她忽然覺得自己耳朵比平時厚大了許多。
……
可能這一天說話說得太多,終於消停了兩三天。
而就在三春以為可以安穩過幾天日子的時候,這位大王居然追家裏來了。
燕王的到來,令句府所有人都極為吃驚。句府雖算是皇親國戚,但從未由此殊榮,恭迎的隊伍從門口直排到廳堂。這大陣勢倒把叔琪弄得不好意思了,想說見見人家的女兒的話,也不好開口。
滿屋滿院的全是眼睛,由句容陪著說了幾句話,他就起身告辭了。與句容約好次日再來,不許再有人陪著。
句容自然知道他所謂何事,他正想攀這門好親,自是滿心同意。
到了次日叔琪再來,他悄悄把人帶到後院,離三春的宿處不願的花廳,才令人前去通報。
三春頭天晚上一宿沒睡,可能因為白天睡的太多,晚上睡不著,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會兒。
叔琪來時,她剛起床,隨意在頭上紮了個發髻,正用銅盆洗臉。聽到丫鬟稟報說大王來了,她嚇一跳,一盆水全傾在身上。
大早上的沒事,跑這兒來做什麽?
匆匆換好衣服出去,因為太急,也沒來得及理妝,隻挽了個發髻,披了件外袍,這模樣很有些不男不女的味道。
自她進門開始,叔琪的黝黑的雙眸就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這眼神與昨日大不相同,直看得她行為錯亂,連進門該邁哪隻腳都鬧不清了。
她踉蹌了一下,在將摔未摔之際,被一隻手扶住。
叔琪緊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這位有幾分威嚴,又有幾分和善的大王,突然對著她叫出兩個會讓人抓狂的字,“兄長……”
三春看了看四周,本以為還有另外的人,可很要命的是這裏除了他和她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她不禁暗歎一聲,就算她沒女人味,也不一定非得叫兄長吧?
可人家既然喊了,怎麽也得有點反應吧?她摸摸鼻子,假意推辭,“這……大王,實不敢當。”
叔琪仿若沒聽到她的話,雙眸依舊盯著她,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他的手上帶著絲絲涼意,摸到臉上很是舒服。她滿足的蹭了蹭,發出像小貓一樣的歎息,忽發覺這種觸感很熟悉。似乎曾經的曾經,也有個人這樣摸過她的臉頰。
他喃喃:“兄長,是你否,你回來了?”
三春深覺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咳嗽一聲,“我是旦,是句旦的旦,不是姬丹的丹。”
普天之下誰都知道大王的兄長隻有一人,而有資格被他稱作兄長就是太子姬丹,燕丹是人們對他的尊稱。
叔琪似是恍然,又仿佛根本根本不知,隻緊緊抱著她,像是要把她纖纖細腰給擂斷。
何其相似的感覺,何其相似的神情,穿上男裝的她(其實不是男裝)與當年那個人像了十足十。或者根本就是他回來了,否則又有誰能讓他的心髒跳得如此之快,能這樣魂不知飛向何處。
他瘋狂的擁著她,手腳身體緊緊貼著她,仿佛一隻爬樹的猴子,在對一株大樹用肢體語言問安。他嘴裏還喃喃著:“丹,你就是丹。”
“好吧。”三春認了,管他是誰,隻要他能鬆開她就好。
不知道怎麽掰著他的手,把他從自己身上掰下來,看見他,忽然讓她想起楚國的公子荊人,仿佛害怕自己逃走了,想用根繩子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