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注視著一地的墓土,帶著一抹深深地痛苦,那是一種悔到極點,恨到極致的表情。
三春瞪大眼睛瞧著,忽然心有所感,墓中之人應該是一個女子,可當妙齡少女變成嶙峋白骨的時候,男人還能這般多情思念,這種真情真意可不多見啊。雖不知墓穴主人是誰,但能得一人真心相愛也是一種福氣。
她拄著腮幫,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她死了,有人也會為她哭,會她難過嗎?
也不需要有許多人,隻要有青一個就好。可是以他那爹死娘嫁人都不會哭一哭的性子,多半不會為她滴半滴淚的。
她不敢出聲,對著青草歎口氣。而就在這時,那個貴族男子突然一把推開幾個武士,蹲下身去,用雙手去挖下麵的土。他挖的很小心,輕輕柔柔的,好像在撫摸少女的臉頰,生怕把沉睡中的人弄醒。
當然,一般情況下裏麵的人是不會醒的,要是真醒了,隻有一種可能:詐屍。
他跪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土,挖到後來,他指甲劈了,手掌被尖利的石子刺破,隱隱露出一絲絲的殷紅。可他似乎一點也不知道疼,依舊輕柔地挖著,神情一如既往的專注。
墳墓終於被挖開,裏麵露出一具棺木,細看之下居然上好的金絲楠木所造,過了兩年也沒絲毫腐爛的痕跡。
男子正要指揮武士把棺材抬出來,樹林忽然又響起馬蹄聲。
這回進來的是一匹馬拉著一輛車,馬蹄輕緩,“嘚嘚”地敲在路上,宛如在晨中湊起一支清脆的山歌。
同樣是馬,剛才那位極品尤物的多情男人馬蹄,就多了幾分肅殺之氣,而這個卻如清泉一般,讓人聽得格外舒服。
馬車也在墓前停了下來,由車上緩緩走下一人,純白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隻是針腳極差,雲不像雲,倒像是一團銀色棉花。他腰間束著一條藍色祥雲寬邊錦帶,倒是做工精美,繡工奇佳。他的麵容清雋,長眉狹目,隆鼻紅唇,豐神如玉,唇角掛著一抹溫和的笑,看上去異常平和,越發讓人覺得其風度翩翩。
小小馭馬坡一次來了兩個絕世美男,也不知怎麽修來的福氣,就連陰森的墓穴都多了幾分容光。三春不禁看得嘴角上翹,雙眼迷離,連肚餓都忘了。
那白衣男子步伐輕盈,徐徐走到墓前,神色肅然,眼角微有濕潤。
當年的那個人應該最不喜歡被人打擾的,可現在卻有這麽多人盯著她看,想必她在那個世界也覺得不安吧……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是一個多麽活潑可愛的孩子。
他兄弟很多,其上有十一個兄長,八個姐姐,卻無一個弟弟。與兄長年齡相差太多,自小就沒人陪他玩,他總是孤孤一個人,倒養成了好靜的個性。
初次見她是在質子府,那時她的車隊剛到,容大夫就帶著質子府的從人在門口迎接,還特許她自行挑選住所。
這在質子府是沒有過的事,來早的幾國的公子都沒這等待遇。他不由多瞧了她一眼,暗自尋思這個特別的家夥是誰?
正巧她也在看他,亮晶晶地眸子盯了他許久,然後忽然飛奔著過來。她奔的那樣急,未束的頭發隨風飄著,露出兩個肥嘟嘟的臉頰。那時他絕沒想到就是這個略有點胖的孩子,有一天會長得傾國傾城,傾花了他的眼。
她奔到他麵前,因為跑的太急,差點栽倒。他伸手扶住她,卻聽她叫道:“你是仙子嗎?”
他當時就被逗樂了,從沒有人叫他是仙子,也沒人讚他很美。他忽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愛,可愛的不像是王族中的人。
他道:“我不是仙子,你是何人?”
她眨眨眼,燦笑,“我是仙子的弟弟。”那笑容似乎有種魔力,好像陽光猛地從雲層裏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來,那絲絲的暖氣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頓生暖意。
就因為這笑,他很輕易的喜歡上了她。在得知她是燕太子丹之後,更是有種老天爺賜福之感。
臨來之時,趙王就曾囑咐多次,要他與楚國公子交好,尤其是燕太子丹更要慎重待之。他比別人早來數日,早就見過楚宮的那些公子,一個個瞧著都討厭,獨這燕丹他是打心眼裏喜愛。
燕丹真的是個可人,待人彬彬有禮,性子也活潑,總是時出妙語,讓人忍俊不禁。他素來沉穩,與她活潑的性子正是相合,兩人不幾日便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尤其是她對他總“哥哥”“哥哥”的叫著,叫得人心都甜化了。恨不能把他抱到懷裏,含進嘴裏。
可現在,這麽一個可人兒,已經成了一抔黃土,再不得見笑容,怎不叫人心酸落淚?
他垂淚許久,袖子輕拭一下眼角,轉頭去看立在棺木旁的錦衣男子。
錦衣男子看著他冷笑,這個季徇小子從來都是這麽多愁善感,悲秋傷春的,那哭鼻子的樣子也看著討厭。哭一哭就能把人哭活了嗎?雖然剛才他也很想落淚,但還是嚴重鄙視他。
兩人對視許久,白衣男子忽的歎口氣,道:“仲雪,你別再挖了。”
仲雪冷嗤,“為什麽?見我動了她,你著急了?”
這個季徇枉為公子。他一年來這裏祭拜好幾次,卻不告訴他這個墓設在哪兒,要不是他派人幾次跟蹤,還找不到呢。這個外表純淨,內心奸詐的陰險之家夥,現在又要來破壞他的好事嗎?
白衣男子搖搖頭,本以為就他一人執著,沒想到冷血狡詐的仲雪也會對她有專情的一麵。當年的那個人風華絕代,憑借她獨有的魅力不知迷住了多少人。他算一個,仲雪是一個,還有楚國公子,秦國公子,楚國公主,真是男女通吃……
輕歎一聲,若是他還活著,聽到他這番話一定會得意的昂起頭,如果背後有尾巴,那尾巴必也是翹的。
想到此,心裏又一陣神傷,再歎口氣,方對仲雪道:“那不過是衣冠塚,真正屍身不在此處,你挖開了也無用。”
仲雪心驚,“你說什麽?”
“當年,他是跌下懸崖而亡的,屍身被野獸撕咬殆盡,僅留身上衣物和一些碎骨。我才收成一堆,深埋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