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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無期沒有忘記自己答應過左瑛些什麽,於是隻好將反駁的話咽了下去,下馬走到閱兵台前,跪下來聽命。
左瑛踱步來到閱兵台邊緣,看著阿史那無期朗聲道:“阿史那無疆,你武功過人,英勇無雙,朕現在封你為鷹揚將軍,賜四品軍銜,為車騎將軍夏侯元麾下,戰時於其營中聽候調遣。”
阿史那無期還沒有所反應,夏侯元已經笑著走上前來跪拜謝恩道:“謝陛下恩賜,臣夏侯元帳下若得此良將,我軍定然如虎添翼、戰無不勝!”
阿史那無期本來對大周皇帝的封賞並不感冒,但是聽說是按排在剛才跟他酣鬥那老將的麾下,既然與他投緣,於是也就罷了,依約拱手謝恩道:“謝陛下!”
眾將士聽見女皇這麽冊封,心想這個突厥人原來不是來耀武揚威、讓我們麵子上難看的,以後還要跟我們一起並肩作戰的,剛才的不悅之情終於煙消雲散。
左瑛從閱兵台上下來,對夏侯元笑道:“夏侯將軍,請你指揮將士們排兵布陣;朕帶皇夫登上瞭望塔,好好領略一下我大周將士們的風采。”
“臣遵命!”夏侯元今天心情大好,一碗賜酒下肚更加渾身是勁,大踏步就走上閱兵台,聲如洪鍾地指揮起來。
左瑛拉著阿史那無期就往看台的方向走去。可是剛來到瞭望塔樓下,就被一人擋住了去路。
“陛下請留步!臣有要事稟告。”隻見賀蘭楚一臉陰沉冷峻地擋在當道,雖然是在拱手行禮,卻看不出來有多少謙恭,反而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愛卿怎麽也在這裏?”既然已經看見夏侯元了,左瑛對賀蘭楚的出現一點也不驚訝,相反,他躲著不出現的話左瑛才覺得奇怪呢。她淺淺一笑道:“愛卿有什麽要事盡管說。不用擔心打擾了朕和皇夫的興致。”
賀蘭楚聽見左瑛這麽說,目光更寒,低沉的聲音中是隱隱壓抑住的怒火,“陛下,國有大事,請陛下隨臣到內廷商議,莫要在此兒戲。”
這種對皇帝不敬的話從賀蘭楚口中說出來已經不會有人覺得詫異。反而是女皇現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直讓一眾隨從都覺得她有點喝多了、不知死活的意思,心中暗暗替她抹汗。
“愛卿。習兵演武、鼓舞三軍,這怎麽能算是兒戲呢?”左瑛一邊說一邊想繼續往前去,卻無奈麵前這個人實在太霸道,他不挪的話好像即便是在他麵前的是千軍萬馬,也前進不得分毫,“愛卿,你也且將公務放下。隨朕一起登上瞭望台,觀看將士們排兵布陣,如何?”
“陛下,”賀蘭楚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令人震懾,雙眼中透出的銳利更是能將人的身心刺透,“永定河爆發重大水災,下遊五縣受災嚴重,數千災民顛沛流離。死於災難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賑災救困刻不容緩!君臣有累卵之急、蒼生有倒懸之危,陛下卻在此與皇夫以戲弄三軍為樂!此誠非明君所為!”
左瑛聽著賀蘭楚的話,注視著他好像在幽深中暗藏著一團火焰的雙眸,禁不住在心中深深一撼。麵前這個是政敵、是幾次三番要取她性命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他猶如醍醐灌頂的話語、充滿黍離之悲的神情,卻不止一次讓她感到震撼和歎服,甚至讓她在他麵前居然有種自己會變得比現在的身軀更矮小的感覺。而且她知道,令她有這樣感覺的,不是單純因為他所說的話或者他所流露出的神情。而是這個人渾身上下透出的一股凜然之氣——盡管深藏在犯上、弑君、篡逆謀國的張狂之下,可她卻沒辦法否認這種感覺的真實存在。
這讓左瑛忽然覺得唇角很重,居然沒能輕鬆勾起來,甚至深吸了一口氣才好將話說出口。“愛卿,朕知道水患災情千差萬別,瞬息不同,但是基本上有成法可依,要迅速決定救災方案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最困難的是方案製定後,由誰來督辦執行。第一,督辦的人,官職不能不高,因為官職低了,即便封為欽差,底下的官員也會多有不服;但是他的官職也不能太高,官職高的人通常都在官場中盤根錯節、跟很多人有利益關係,執法的時候難免投鼠忌器、處處掣肘、舉步維艱。第二,督辦的人,不能過於圓滑,跟什麽人都相處得來,因為這樣的人沒辦法鐵麵無私公正廉明;可是也不能過於剛猛無情、不食人間煙火,否則也不能體恤下情、因地製宜、靈活應變,還很可能反而激起更大的官怨、民怨。所以,要找到滿足所有這些條件的人,的確是件最為讓人頭痛不已的事。”
左瑛的一語中的,鞭辟入裏,跟賀蘭楚不謀而合,讓他暗暗吃了一驚。如果非要將她已經得知永定河的災情說成她尚算關心國事而已,那剛才那番已經將問題的關鍵考慮得如此透徹的分析,實在不是單純關心就可以做得到的。
“愛卿,”左瑛並不是將問題拋出來就算了,“朕向你舉薦兩人。一個是諫議大夫董麟,一個是積弩將軍拓跋壽。諫議大夫董麟,家中沒有任何宗族背景,乃是從一個書記小吏步步升遷至今日的官職。他為人正直、憂國憂民,而且對朝政有真知灼見,可以在督辦賑災中主持大局、把握大要;而積弩將軍拓跋壽乃是一武官,與州府官員乃至朝中大臣交集甚少,而且他為人剛正不阿、能秉公主事,盡管目前官職卑微,稍加提拔卻正好能協助董麟秉公執法。這兩人一柔一剛、一寬一嚴,恰恰能相互補充,麵麵俱到地督辦賑災事宜。”
賀蘭楚聽了,不由得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也禁不住再度感到錯愕,女皇居然不光對國事了如指掌,而且對朝中人事也如此稔熟!
“愛卿,”左瑛看見賀蘭楚再沒有話說,才淺淺一笑道:“對於督辦賑災,朕還有一個建議,不過咱們先到瞭望台去看完排兵布陣再說。既然命令已傳達,不能讓將士們失望。”
賀蘭楚終於側身頷首,讓左瑛從他麵前通過,自己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這時候,阿史那無期早已經沒心思聽左瑛他們的對話,獨自爬上了瞭望台,憑欄遠觀了。
如今的天色已經漸晚,四麵生起了火把。從幾十米高的瞭望台上俯瞰下去,隻見下麵的數千士兵,手執兵刃火把,在主帥的號令和戰鼓的擂動下一時分散棋布、一時聚攏劃一,腳步生塵、喊聲震天。遠遠看去,隊形一會兒兩翼伸展猶如鴻雁,一會兒縱列而行仿佛巨蛇,陣型千變萬化,玄妙無比。因為個個士兵都執著火把,所以從瞭望台看去更加覺得蔚為壯觀;也是因為都手執火把在夜色中跑動的緣故,隻要稍有錯漏,即便隻是一兩個人出錯,也會讓居高臨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如今這數千人之眾,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遲疑疏漏,就像所有這些千變萬化的陣法都完全爛熟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中,而這些人也已經有了相當高程度的默契,讓看見這樣的情景的阿史那無期不由得在心中驚歎迭起。
他不由得低聲嘀咕道:“哼,原來大周人的陣法如此奇巧,怪不得盡管我們的弓馬厲害,但是一離開草原,常常不是他們的對手。”
“皇夫,”左瑛帶著笑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們兩國既然約為兄弟,又有秦晉之誼,這些大周勇士,日後也將為你所用。我們兩國聯手,日後無論是草原還是中原,無論是大漠還是腹地,何愁障礙不掃、強敵不平?”
阿史那無期轉過身來,看著左瑛,回想著今日從踏入校場開始所經曆和看到的一切,頓時醒悟這個大周女皇居然毫不保留地將軍事實力展現在他眼前,對他沒有絲毫堤防戒備的心態,心裏忽然有了種塊壘頓消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就單膝跪地,一抱拳,真心實意地道:“謝陛下!”
看見這一幕的賀蘭楚沉吟不語,心中暗暗有了一些想法和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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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左瑛吃過晚膳,回到怡神殿後,就屏退所有的宮人,隻留緋羽在身邊,將門關上,開始在屋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陛下要找什麽?陛下今日勞累,請讓緋羽來代勞。”緋羽跪在左瑛身邊,看著她專心致誌地在書架、抽屜裏仔細翻找的樣子,既怕那些木頭尖棱細屑紮到她柔嫩的手指,又擔心她找不著不睡覺,影響休息,好奇她找什麽的心理反而不太重。
左瑛停下來,凝眉道:“不是不願意讓你來代勞,而是朕也說不清楚。隻是依稀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來這裏玩,找到過一封類似書信的東西,夾在某本書中,信封上好像是寫著‘致賀蘭崇書’。”
“‘賀蘭崇’?”緋羽奇怪道:“賀蘭崇不正是已故平南王、當今太師之父嗎?”
左瑛點點頭,“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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