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沒有注意到，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她背後的座位上陡然響起一聲什麽落地的聲音。
柳慕珊快速的撿起不小心碰落在地的水杯，拿著紙巾心不在焉地擦拭著桌麵上灑落的水，內心震撼非常。
什麽意思？
聽之前的話，柳成生和劉穎之間似乎有些什麽。
但是……這關她什麽事兒？
柳成生回來，對她會有什麽影響？
那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再一次冒了出來。
柳慕珊忍不住握緊了手掌，掌心裏一片汗水涔涔。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這點小插曲，柳成生幹澀的抿了抿嘴唇，艱澀的道：“我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想看看她……也，也看看你……”
劉穎的眼神微動，露出幾分狠戾：“我們有什麽可看的？二十多年你都忍過去了，還要出現幹什麽？！這麽多年，你難道就沒有成家立業嗎？”
柳成生的眼神裏露出幾分苦澀，帶著悲哀看了她一眼。
劉穎的心頭重重一跳，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喊一聲：“你不會真的到現在都沒有結婚吧？”
“我這樣的……”柳成生痛苦的抹了一把臉，苦笑著搖搖頭：“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什麽親人了……我，我就想看看你們……省的還有牽掛……”
劉穎怔忪地坐在那裏，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喃喃的動了動指尖：“你，你何必呢？為什麽……”
“我出京市的時候，碰到了車禍……”那丁點的苦澀褪去，柳成生反倒顯露出幾分被生活磋磨的麻木。
他微微彎腰，稍稍提起自己的西裝褲褲腿，露出在褲子和襪子遮蓋之下，被掩飾的很好的一截假肢。
他垂著眸子，聲音平淡的繼續說道：“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哪兒還有姑娘願意跟我……也好，這樣我走的時候，也沒什麽可掛念的了……”
劉穎詫異的捂住了嘴，才沒有喊出聲。
柳成生一直遮掩的很好，走路的時候更是故意稍稍放慢了腳步，走的又穩，絲毫看不出他的一條腿其實是假肢。
這會兒知道了真相，劉穎的心底裏忍不住湧上了一股愧疚。
是不是……當初如果她沒有因為害怕事情敗露，將他攆出京市，他就不會遭遇這一切？
不……
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能怪她，她也不是有意的。
勉強穩定了心神，好一會兒，劉穎才低聲道：“既然這樣，你更不該破壞我們母女的平靜生活，不是嗎？”
她的涼薄和自私在這一刻展露無遺，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冷，冰涼地道：“你為什麽要故意接近慕珊？她什麽都不知道。你要錢，我可以給你，慕珊現在生活的很好，我也生活的很好。我們都不希望你來打破現在的生活。你不該來。”
這已經是短短的時間內，她第二次說他不該出現在京市了。
柳成生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想起前兩天柳慕珊的低泣，他終究忍不住抬起頭，露出幾分諷刺：“你是過得很好，但是慕珊呢？就不一定了吧？”
劉穎的臉色驀地一變，冷冷的道：“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柳成生垂下頭，略帶嘲諷地道：“慕珊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但是她能得到什麽？這些年被當做養女，在林家過得戰戰兢兢……你捫心自問。”
這個一直以來，表現的跟年輕時候沒有多大區別的中年男人，終於露出幾分被生活打壓磨礪出來的怨憤和戾氣，冷冷的道：“慕珊跟你那個親生女兒，你真的一碗水端平了嗎？”
不等劉穎開口說話，柳成生一反常態，語速很快的繼續道：“我是慕珊的父親，卻二十多年來，連她的情況都不知道！我連看一看自己親生女兒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不像你，還有家庭，還有別的女兒，我隻有慕珊一個。”說到這裏，柳成生的聲音擲地有聲，堅定地道：“誰也不能欺負慕珊，誰要是要讓慕珊不好過，就讓他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劉穎被他迥異的態度震驚，繼而則湧上了滔天的怒火。
怕吸引來其他人的注意力，她勉強壓低了聲音，卻怎麽都壓不住怒火：“你以為你來就是為了她好嗎？至少現在，慕珊可以吃好穿好，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隨便揮霍都沒有關係。”
“可是你呢？你有什麽？！你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劉穎嗓音陰涼，冷冷的警告道：“就算是慕珊知道真相，也絕對不會想跟你過這樣的生活！你這不是在幫她，愛她，你是在害她。如果你不想被慕珊埋怨一輩子，就不該在京市出現。”
“你又不是慕珊，你怎麽知道她會不願意？！”被戳中了傷疤，更是被揭開了心底最深的隱秘，柳成生脖頸上鼓起了青筋，忍不住低聲咆哮：“不要以為你自己貪戀榮華富貴，就覺得女兒也會跟你一樣自私自利。”
他不得不承認。
即使已經見過了柳慕珊，即使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懷疑試探和戒備，但是他依舊不敢告訴她真相，不敢告訴她，他是她的親生父親。
林錦玉就算不能給她作為父親的愛，卻能給她錦衣玉食，給她良好的成長環境，讓她長成現在的，猶如小公主一般的樣子。
而他呢？
現在的他，就算掏出身上所有的一切，可能連她一隻鞋都買不起。
他有什麽資格當她的父親，又能給她提供什麽樣的生活？
這種自卑隱藏在他的骨子裏，讓他甚至連親近一下這個自己唯一的女兒都不可以。
隻要想到這些，柳成生就忍不住深恨自己的無能。
騙騙他之前當健身教練的時候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雖然沒什麽學曆，也沒什麽一技之長，照樣可以賺到不少錢。
這些年生活早就磨光了他的無知，他清楚的知道，柳慕珊根本不可能跟他一起過這樣清貧的生活。
劉穎冷笑一聲，像是看穿了他虛張聲勢底下的心虛恐懼，淡淡的道：“慕珊現在是林家的女兒，我們之間也早就一刀兩斷了。你最好能離慕珊遠一點。否則的話……”
眼角微微上挑，露出幾分陰冷，劉穎低聲道：“我或許不會好過，但是你以為，你的乖女兒還能被林錦玉用大把大把的錢養著嗎？”
“她在娛樂圈，接一部戲，要用林錦玉的麵子和多少錢，你知道嗎？”劉穎憐憫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神裏的帶著淡淡的不屑：“她現在就算什麽都不做，依然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算去商場也有的是人巴結。但是如果當初的事情暴露……”
“柳成生，你已經年紀不小了。”劉穎站起身，打開錢包，優雅的掏出幾張紅色的鈔票，用食指的指尖壓在了桌麵上：“不要再繼續那麽天真了，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京市這麽大，並不適合你。”
“你好好考慮一下。”
說完，沒有絲毫留戀的，她收攏了外套，轉身徑自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吧嗒吧嗒”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帶著她的強勢和優雅，固定的旋律甚至讓人忍不住矚目。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萬眾矚目，優雅高貴，站在離他遠遠的雲端上。
偶爾的接觸就像是一場荒唐的夢境，而現在，他的夢終於醒了。
醒來之後，一無所有。
柳成生握緊了拳頭，低下了頭，眼神裏泄出幾分不甘的光。
正因為他已經吃夠了生活的苦，所以他絕對不能夠允許，讓柳慕珊也過上跟他一樣的生活。
沒有關係，反正他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能換來女兒以後的安穩生活，值了。
他的臉上蔓延上幾分死氣，眼神卻有些可怖。
柳成生和劉穎都沒有發現，在劉穎出了餐廳不過十幾分鍾之後，柳慕珊蒼白著一張臉，踉踉蹌蹌的上了車。
她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麽。
她……竟然是劉穎和柳成生的親生女兒？
她是劉穎的私生女？
按照時間來說，在生完林放之後沒有幾個月，劉穎就懷上了她……
她到底怎麽做到瞞過了林錦玉，而且一瞞就是二十多年的？
既然她也是她的親生女兒……那麽憑什麽……憑什麽這麽多年，她要一直小心翼翼的活著？
莫名的鬱氣在心底裏翻湧，卻又偏偏無處發泄。
想到小時候自己傻乎乎的去問劉穎，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劉穎虛偽的告訴她，就算沒有親生父母，她也會好好疼她的樣子，柳慕珊就忍不住想要作嘔。
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過去二十多年全部都是騙人！
激烈的情緒在心頭碰撞，她一時之間心如亂麻，開車一路狂飆，直到開到了市郊，才減慢車速停了下來。
現在已經是春天，馬路的旁邊萬物複蘇，荒蕪的雜草之中隱隱透出了幾分綠色。
柳慕珊喘息著，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毫不顧形象的蹲坐在馬路牙子上，頹喪的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她微微頓了頓，好一會兒才平複情緒，按下了接聽。
“媽，怎麽了？”
聽筒那邊的劉穎聲音一如往常，淡淡道：“慕珊，你去哪兒了？媽還想著今天中午跟你一起吃飯呢！”
柳慕珊木著一張臉，看著遠方的群山，無聲的扯了扯嘴角：“剛剛朋友跟我打電話，我們一起出門了。媽你不是約了楊太太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劉穎的聲音頓了頓，才輕笑著道：“楊太太家裏臨時有客人，這不是就沒一起吃嗎？我們在‘禦膳人家’提前訂好了餐，我本來還想，楊太太不能來，就咱們娘兒兩一起吃呢……”
“那我是沒有這個口福了。”柳慕珊木呆呆的笑道：“等明天，我再跟媽媽一起。”
又寒暄了幾句，掛斷了電話。
柳慕珊握緊了手機，修飾精美的，帶著水鑽的指甲因為用力幾乎劈開。
她心中甚至湧現了一種衝動，想要將手機扔出去，想要大喊大叫。
偏偏她不能。
她隻能沉默咬緊了嘴唇，任由那些怨毒的情緒在胸口四處碰撞不得出路。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全都是假的！
劉穎這麽多年，是不是一直都是像今天這樣，若無其事的，坦然地對她說著假話？！
她這些年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劉穎就沒有一丁點的心疼嗎？
她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啊！可是為什麽，她就要拚命討好林家一家人？！
不甘的毒液幾乎讓人窒息，柳慕珊抬起臉來，眼底一片猩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