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91章 心有不甘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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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慧怡大概猜到了是什麽事,臉上的表情就顯得很諷刺。就算要換人,也是她排在最前頭。沈蘭算什麽東西,這才睡了幾天的北京飯店就想出風頭。靠脫衣服擠進來的人,總有出局的一天,隻有佟慧怡這樣長在其中的人,才有資格爭這個第一。

沈蘭微眯一下眸,眼睛被拉得細長,宛如兩柄寒氣逼人的短劍。她站起來,兩手反著往桌上一撐,帶著滿滿的不甘,沉聲道:“去年的技能考評我是全分行第二!”

不管旁人怎麽看待她現在的身份,也不管旁人是肯定她的進取,還是嘲笑她的野心,過硬的自身素質,一直都是她驕傲的本錢。

“可能你對你男人的能量評估是錯誤的,宋玉芳找的靠山才是真靠山。”佟慧怡不耐煩地架著一條腿,斜著眼冷哼道,“何舜清跟她很熟,你不會不知道吧?不然,你以為我圖的是什麽?梨園行裏眉清目秀會巴結客人的多了,我總不至於為一副終要起皺的皮囊,如此無法自拔,甚至萬般地肯下身份。”

佟寅生抱了一下額頭,隨即拍桌警告:“你說的什麽話?!”

佟慧怡張著嘴一直地冷笑,訝異地攤了攤手。這間屋子的主人都肯拿真麵目示人,她實在不懂自家兄長所要維持的那份體麵究竟算什麽。因就故意要把話說得更為赤裸:“這就不讓說了?我還想說,有錢有勢還肯追著我滿街跑的也多著呢。”

佟寅生放棄了維護妹妹的名譽這種難度空前的責任,轉而望著沈蘭,把話拉回到正題上來:“說真話,我是頂不喜歡國人摳字眼兒、講虛銜的臭毛病。我大概知道你心裏在不舒服些什麽,創刊號意義非凡是吧?其實你再過幾年就能發現,這些都是假的,說得直白些,這方麵不到咱們這代人老去、死去,是體現不出意義來。你老得掉牙,或是兩腿一蹬之後,還要這些虛榮做什麽?聽我這過來人兼上司一句勸,趁著你年輕、有資本,好好地想想辦法,打入蔣主任的交際圈,哄得他能把自己的大客戶交給你一小半。三年練習期一滿,你就不止是晉升正式職員這麽一點兒小回報了。”說時,他的大拇指往無名指上一掐,眼裏泛著一股輕蔑之色。

或者是這些老生常談的話聽多了,也或者是昨晚上鬧太晚了,佟慧怡的一個哈欠,瞬間打掉了佟寅生端起來的傲慢架子。

佟寅生斜著眼,從鼻子裏氣鼓鼓地哼出冷氣,繼續對沈蘭說道:“許連山待不久了,孫阜堂這麽多年竟跟財政部對著幹了,北京分行的經理層又頗多爭議。就已有的風聲判斷,許連山空出來的位置,很可能要從地方分行調人北上。全國這麽些個分行,試問除了上海的經理能力、資曆、見識、膽魄樣樣出眾,還有其他人選嗎?我兜這麽大個圈子,就是要提醒提醒你,為什麽上海那邊會很看得起宋玉芳這號名不見經傳的人。”

佟慧怡一手玩著麻雀牌,一手挺直地伸在眼跟前,指甲上大紅的蔻丹和她的口吻一樣地張揚:“何舜清,南京人;張慶元,寶山人。動動腦子吧,江浙的財閥抱團殺入銀行業又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兒。”說著,嗤笑著敲了一下手裏的牌,白著眼對沈蘭流露出不屑,“就你這一手臭牌,投胎重來還是輸。”

偏是無巧不成書,蔣孟叟壓著腳步聲,早已走了回來。

佟慧怡心頭一跳,因恐沈蘭這個剛攀上高枝的野鳳凰正受寵,趕緊把矛頭轉向佟寅生:“哥哥,別可怪我嘴毒呀。”

佟寅生沒好氣地哼了哼,不計過往地依舊幫著遮掩:“你從小就是這樣的,我什麽時候怪過你,什麽時候敢怪你?”

蔣孟叟聞言,笑著接言道:“可不是,畢竟是親妹子呀!”他略看沈蘭一眼,發現她雙眼通紅、臉色蒼白,手指根根在發力,心裏早明白了緣故。不過他樂得有人時時處處提醒著沈蘭,省得他自己出麵,場麵就難看了。他所享受的趣味是,野馬得有三分烈性,卻不能是絕對難馴的,否則就不是情調,而是全然地受罪了。

沈蘭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牌局繼續。

佟寅生故意放了一張牌,趁著蔣孟叟笑著收錢的時候,見縫插針地試探道:“蔣主任,聽說zheng府的鐵路項目……”

蔣孟叟不喜歡話說得太全,既已聽懂,便舉著手示意他停下:“有湯,我自然會分你一勺,指望肉還是算了吧。”

佟寅生了解他,能說的不一定說全,但不肯說的隨便怎麽撬都是得不到的,便隻是跟著一笑罷了。

到了近三點的時候,佟寅生起身告辭:“還有兩圈留著下回吧,咱們得回去點個卯。”說著,一雙刻意的笑眼轉向沈蘭,“你的考勤……不必費心。”

後半程始終繃著臉的沈蘭,終於在他們走後,將桌上的牌一掃,直接開口問道:“你每年能給行裏拉多少存款?”

這要換個善於使手段的,不該直白到毫無技巧可言。

蔣孟叟搖頭大笑道:“怎麽,外頭搶不過,來搶自己人的飯碗?”

沈蘭身子往後一靠,臉一轉,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兩顆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她開始懷疑了,從小追求的優秀究竟對不對?無論是讀書還是工作,她都在計較第一。第一的身份讓她成為同屆練習生裏第一個擁有獨立辦公室的人,可災難也由此而來,並且沒有中斷的態勢,即使她已經選擇了屈服。反而是不如她的人,說不好聽了,靠著傻人傻福的好運道,即將扶搖而上,甩開她了。

蔣孟叟看她難過得這樣,不由起了一點憐憫之心,把姿態放低,聲音放柔:“一直以來不是你不肯招搖的嘛!行啦,下回帶你見見,他們在北京的家眷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咱們就男女分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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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天下午,板章胡同裏響起一聲吆喝:“宋大姑娘,有電話,銀行打來的。”

“噯,這就來。”宋玉芳的製服剛滑到肩膀下頭,便又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穿上,還得克製著語氣,以防誤傷了好心的傳話人。

五分鍾以後,宋玉芳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她沒有選擇穿著製服出門,而是衝到衣櫃前,將新做的一身衣服拿出來,在鏡子前比劃著。

布料是傳統的中國布,雨過天晴色恰好配這個風情日朗的時節,蓮花暗紋顯得很雅致。前後襟是西式襯衫的樣式,兩邊袖子是緄邊倒大袖。時不時髦各有各看,別致一層上是無可挑剔的。隻是底下究竟是配裙子還是褲子有些拿不定,看看手表也該到了出發的時候,這著實讓宋玉芳流了不少冷汗。

宋子銘在門外咳了一聲,又敲了兩下房門,這才推門而入道:“不是銀行來電話了嘛,怎麽還跟這兒磨蹭呢?”

轉接的電話,自然需要一個冠冕的理由,即便真是工作上的事,也不方便說實話。

心虛使得宋玉芳說話的時候有些磕巴:“是……要去見一位尊貴的客人,穿戴得整齊一些。”

宋子銘不安地咽了一下口水,瞧了幾下衣櫃,既好奇又不敢多看,那樣子活像是害怕裏頭擺著名貴到與身份不相稱的衣物。幸而是沒有這方麵的發現,他才放了懸起的心,語重心長地先歎一口氣,才道:“你可別跟著人家學壞了,花枝招展的給誰看呢?還尊貴呢,正經人談生意還帶相麵的呀?”

話裏有話是影射了什麽,宋玉芳心裏清清楚楚的。她心裏豈止一點不服氣,出麵見人得打扮得體體麵麵的,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規矩,怎麽不管什麽話用到了女子身上,就得多一層不同的意思呢?

“鮮魚口路南那家基督徒開的成衣鋪還講究統一著裝呢,我出去辦事情,打扮得齊整些有什麽可疑的呀?”說完,宋玉芳噘著嘴,扭了一下肩,也沒心思再挑下身的裝束,穿著高腰西褲便氣鼓鼓地走了。

出門沒幾步,宋太太又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攜起宋玉芳的手來,眼裏含著兩汪淚,說是交代些話,語氣卻幾近懇求:“你爸也不是跟你對著幹,長輩的話還是要牢牢記在心上的。你可別叫大木倉那老佛爺給說中了,女孩子太要強是會吃虧的。”說著話,又拎起宋玉芳的衣袖,心都要跳到嗓子口了。銀行裏別的事她或許不知道,但就工作的這一年來分析,辦公事必須得穿製服,又有哪次加班是打扮成這樣的?

宋玉芳接到電話的好心情,一下就給衝散了,腳下加快了步伐,嘴裏嘟囔了一句:“真弄不明白你們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走到街門外,正麵遇上對門的老爺子,手裏提著一袋棒子麵。

宋玉芳點了一下頭,笑著招呼了一聲,起先還以為這街坊是遇上了煩心事,臉色才這麽不好看的。卻在轉身時,聽見他故意自言自語地悶歎道:“鬧不明白這世道,好端端的姑娘不等著嫁人,總往外頭跑什麽?”

“我……”宋玉芳剛想追過去解釋,自己是有正經差事的。對麵的大門卻已然“砰”地關了起來,很有嫌棄看見她的意思。

看來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宋玉芳如是想著,兀自搖了搖頭,不再對約會抱有什麽期待,拖著步子慢慢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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