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34中文網 .】,精彩無彈窗免費閱讀!
月餘,五周年紀念品出爐,佟寅生采納了宋玉芳的建議,訂購了一批兒童用具。
這天,宋玉芳正忙著清點禮品數目,準備出門去拜訪客戶。
何舜清從頂樓下來直奔這邊,見她要出門的樣子,便問道:“密斯宋,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打從除夕的那次相遇之後,宋玉芳隻要一聽見何舜清的聲音,就控製不住地臉紅心跳起來。回過頭,隻管低著腦袋,讓劉海垂下來,遮住自己表情,小聲答道:“這……這我說不好啊。”
隻見何舜清彎唇一笑,聽在宋玉芳耳中,格外使她多想。
“那這樣吧。”何舜清舉著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明天上午十點鍾,你不要出門,來孫老辦公室一趟,關於上次的農村調研,有些議題還想找你深入地談一談。”
無論私下裏的關係有多麽說不清道不明,工作上的事,宋玉芳還是不敢耽擱的。隻是孫阜堂出麵談的,必然不是小問題,這就讓她有些心底發虛了,弱弱地答應道:“好是好,可孫老他找我……”
何舜清並不需要她往下解釋,一下便知其心事,笑著安慰道:“放心吧,你隻需要暢所欲言。至於別的問題,我們自然有更專業的人士能夠做出判斷。”
###
次日十點,宋玉芳依照約定,敲開了署理副總裁的辦公室大門,先就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招呼:“孫老,何秘書。”
孫阜堂微笑著指了指何舜清:“電話已經接通了,就等你了。”
何舜清的笑容顯然更為熱情一些,舉著聽筒,無聲地說了一聲“請”。
“我這是要跟誰談呀?”宋玉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怯怯的樣子,有些不敢上前。
孫阜堂臉上的笑容凝了一下,轉眸看看何舜清。
這種表情看在宋玉芳眼裏難免更為緊張起來,她實在不知道這甥舅二人打的是什麽啞謎。
何舜清能猜到,同時業已感覺到身後的目光。按照孫阜堂的交代,昨天就該向宋玉芳解釋清楚找她上來的原因。可是,何舜清以為,準備時間越多,有時候效果越不如意。宋玉芳對於農村現狀的深入了解都寫在紙上,那是不用質疑的。就該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如是想著,何舜清的笑容變得愈加溫柔起來,指著聽筒輕聲道:“上海分行的張慶元經理想跟你交流交流。”
宋玉芳吸了一口氣,轉過去抓了幾下頭發。北京不是一個經濟為主的大都會,最出色的銀行家往往是在上海灘成長起來的。更何況,這位置生死與度外,穩定停兌令有功的翩翩君子,早已是國人皆知的大人物了。
這叫她怎麽不意外、不緊張呢?
何舜清先搬著電話機往桌沿上靠了靠,再往前略邁出一步。接著,一手拿聽筒,另一手直接拽住宋玉芳的手腕,將她的手掌攤開,直接把聽筒塞了過去。
孫阜堂盯著兩個年輕人的手看得出神,然後取下金絲邊眼鏡,拿眼鏡布擦著,雙眼即刻失去了焦點。他想到,所謂社交公開,自己在國內也算見過不少,似乎還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呢。男的是駕輕就熟,女的也毫無意外。
難道這種拉手,對他們而言是平常的事?
這要不是眼前擺著公事要辦,孫阜堂身為娘舅,還真有點想打聽的意思。
隻見此時的宋玉芳,已經連脖子都染紅了,硬著頭皮接起電話來,顫顫地向那頭喊了一句:“張……張經理。”
“宋小姐,很緊張嗎?”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笑聲,“孫老是我的上級,你連孫老都輔助過,難道還會怕我不成?”
“我……怕生。不不不,我……”宋玉芳實在不知該回答什麽,隻管一直搔著頭。
那頭的笑聲便更爽朗了:“好啦,不為難你了,況且這長途費也不便宜。”然後,口吻有了些許的嚴肅,“上回的調研報告,隻陳述現狀,沒有涉及太多對未來發展的設想。我打這通電話,是希望你能大膽地暢想一下,我們銀行應該怎樣在農村發展。”
“這……”
何舜清見宋玉芳眼神有變,以他對她的了解,這大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便更進一步地迫使她作答:“電話費真的很貴,有什麽話你還是直接說出來,千萬不要假謙虛還空耗光陰呀。”
可是一旁的孫阜堂鬧不明白他的命意所在,板起麵孔訓誡道:“舜清!這話實在說得不入耳。”又和藹地望著宋玉芳,打起了商量,“孩子,你先想一想,別急於給出答案。你也可以選擇回家慢慢構思,寫一份書麵的報告出來。”
宋玉芳口裏剛提起一個“好”字,旋即一想,臨時的對話,說錯了還有餘地可商量,要是回家慢慢研究,可不得拿出些深遠的立意來嘛。因就改口稱:“我這點見識哪裏做得了大文章呢,還是就這樣說吧。”又幹笑了一下,對著電話征求張慶元的同意,“我想說一個簡短的故事,是我所遇見的真人真事。”
張慶元自然不會阻攔,宋玉芳便將陳四菊所說的一個村子丟了小幾十個孩子的事,略作一番敘述。
末了,宋玉芳問道:“張經理,依您看,為什麽神職人員拐賣了我們的孩子,村民卻沒有堅持向教會討說法,最後反而繼續替教會耕地呢?”
何舜清身子向前微微一傾,很想聽一聽電話那頭是怎麽說的。
“洋教會借著傳教條約,所到之處皆起教堂,以此為中心或購買或直接侵占田畝,這是自ya片戰爭以來,長久存在的問題。而我們國家的佃農如果要生存,那麽不管這一片的地主是黃皮膚還是白皮膚,他們都隻有委曲求全這一條路。”
宋玉芳輕笑一聲:“以我的分析來說,這話對是對,卻也不盡然。”
何舜清從筆架上隨意拿下一管筆,拿起桌上的白紙,準備記下她的話。
餘光瞥到這個動作,宋玉芳有些忐忑地拿手繞著電話線:“我認為,除了農民需要耕地來謀生而外,也不得不承認,教會對於村民是有一定的庇護的,有些時候也會關照到他們的生活。不管這種關照平不平等,有沒有更深層的利益壓榨和勢力培植,總之這種交換是農民迫切需要的。因為在農村,還有一種非常糟糕的現象,就是豐年穀賤。年年不增收,年年吃不飽,貧農隻能餓死、凍死,往上的中農富農就隻得拿田畝來抵債,然後也變成貧農,重複著底層人的悲哀。那麽,大地主怎麽辦呢?從內地逃來的農民就向我說過,交通較為便利的農村,地主還有別的辦法可想。但在廣闊的中原腹地之中,地主的應對方式往往就是棄地逃跑,留下大片的空地,這就留下孔子,讓教會撿了便宜去。如果,我們有辦法搶在洋人之前到達這些雖被荒廢卻可耕種的農村,同樣也給村民庇護,以我們銀行的官辦優勢,不以賤價收購糧食,甚至以一定標準充做儲備糧、軍用糧,那麽對於解決農民生計、市價混亂,以及抵抗土地資源外流,都是有積極作用的。”
聽完這篇長論,何舜清在紙上寫下“火車”二字。然後抬起頭,和孫阜堂相視一笑。
話機那頭的張慶元則沉默了許久,才繼續問道:“那麽……你有想過,我們要怎樣去到內地嗎?”
這一問,宋玉芳才恍然想到,設想雖好,卻隔著許多耗時耗財的硬性條件,毫無底氣地低聲答道:“修路、通車……”說罷,漲著臉,竟有些無地自容。
“說得很不錯,辛苦你了,也感謝你。”張慶元笑著,請她把電話交還給何舜清。
“那我去忙了。”宋玉芳交出聽筒之後,對著孫阜堂欠了一下身,這才沮喪地走了。
她以為自己弄砸了,完全沒有想到張慶元其實很讚賞她的眼界,就長遠來看,是有參考價值的。至於那些沒考慮到的問題,就是銀行總裁也未必能擔保,一定能在哪個期限內敦促當局規範全國鐵路網。
何舜清目送著她而去,這才轉過眼來征詢孫阜堂,是否出去聽電話會更好。孫阜堂拿眼神回答他不必,他才將聽筒放到了耳邊。
張慶元問道:“你怎麽看待宋小姐的想法?”
何舜清微笑著拿筆在“火車”二字下頭,加了兩道橫線:“你已經問到關鍵點了,修路通車是一切經濟藍圖的基礎。”
“好,再來談談別的。”電話裏傳來一聲笑,接著道,“關於內部刊物的問題,已經正式提上日程。我看呐,這第一期很有必要把各地分行女職員的麵貌做一個專題,由各分行選取一名優秀者作為典範,到時亦會對她們做一個簡短的采訪。作為刊物的主編,我以為北京分行推宋小姐最為合適。從業務成績上來講,宋小姐、傅小姐一直是合作模式,分不出高低來,另外有位沈小姐,同樣在伯仲之間。至於後期需要她們談及在不同崗位上的體會,佟小姐也能列在候選之內。這樣綜合來看,宋小姐絕對是最拔尖的。”
“北京分行的實際狀況,卻由你這位上海分行的經理來分析。”何舜清往桌上一坐,挑眉笑道,“怎麽,是怕我們挑選典範的時候會不公正?”
張慶元哈哈一笑:“我是頭一次做刊物,難免憂心過甚。不止是對北京分行格外關注,各大城市的女行員,都在我的觀察之中。話裏如有得罪,請你多擔待。”
又談了幾句工作之後,何舜清掛上電話。這時才察覺到,孫阜堂一直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注視著他,臉上還掛著一抹笑意。
“有什麽事嗎?”何舜清不明就裏地問道。
“去忙吧。”孫阜堂了然地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