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34中文網 .】,精彩無彈窗免費閱讀!
兩邊的房舍裏,也有幾個愛管閑事嗓門又大的,那議論聲越過院牆,鑽到宋玉芳的耳朵裏來:“呦,誰家又鬧上了。時候可不早了,快歇著吧。”
宋玉芳抿了一下唇,有兩包淚在眼眶裏越蓄越滿,她扭過頭,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淡然一些:“我隻是說了實話。”
“傷人的實話就不該說,尤其是對長輩!”宋子銘摔了一下袖子,要不是坐在車上,此刻真恨不得一個人走開。
傷人。站在包氏的立場,或許是傷了她老人家。可站在宋玉芳的立場上,打從一開始就言明了此事不能答應,宋子銘還一味地逼迫,難道她就沒有受害之處了?
宋玉芳冷笑一聲,扭過頭來,死死地盯住了宋子銘:“抱歉,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麽問題使得你改變主張,開始支持我撒謊了。你從小教我的,可不是這些。”
宋子銘的食指繃得緊緊的,一直要戳到她的眼睛裏去,怒道:“別跟我這兒耍嘴皮子,難道我過去不曾教過你,對待長輩要孝順?”
“得了,話都說了,也不能收回去。”宋太太蹙著眉,一麵攏緊了蓋在宋津方身上的大衣,一麵將身一扭,拿背對著他們,“別沒完沒了的,把孩子吵醒了,他來了精神,你們知道怎麽哄睡他嗎?”
雖然言語裏是指著兩個人說的,實則誰心裏不清楚,對家事一概不回的隻有宋子銘而已。
他被夾槍帶棒、明裏暗裏地損了一回,自然是怒火中燒,奈何向誰也發泄不料。就在心裏想著,這究竟是幾時開始變化的,不生利、不讀書的婦女居然都把尾巴翹上天了。
對,生利。可不是自女兒去了銀行領薪水之後,一點一點起的變化嘛。這事當初就不該妥協,他這做家長的落到這般田地,真是世風日下了。
因就恨恨地一歎氣,愣道:“哼,女子與小人總是一樣的,手裏有了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時,車已經拉進了板章胡同。
眼見家門就在前頭了,宋玉芳大起膽子來,撲通往下一跳,摔了半身的灰,惹得宋太太驚叫起來。宋子銘也不由地揪了一下眉頭,連問摔壞了沒有。車夫一下就醒了瞌睡,誠惶誠恐地停下車,慌得都忘了要去扶人,隻是一直辯解,車趕得可不快,不關他的事。
宋玉芳倒不以為意,站起來拍了拍袖子上灰,強忍著從腳踝到胯骨一直蔓延至肩膀的疼痛,一瘸一拐卻走得飛快,嘴裏還冷笑著:“正是因為從前的經濟壓迫,我們女子才不得不對精神壓迫低頭的。如今有了錢,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誰,而是明白了我們過去連個人都不是!我不止一次地表態了,你有拿我說的話當一句人話在聽嗎?我說了那麽多不願意,你卻隻當是家養的狗在跟你鬧脾氣!”
跟著,宋太太也冷笑了一記,不急不緩了說著話便走下了車:“我呀早都跟你說了,書讀得越多越能氣人。以前是你氣我,現在女兒讀的書不比你少了,不氣你氣誰?”她騰出一隻手來推開了街門,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頭望了坐在驢車上麵色蒼白的宋子銘大笑,“哎呦,還真是合了那句話,騎驢看唱本。”
###
家事上一塌糊塗的宋玉芳,自那天起,更加忘情於工作,加上中行本就在風雨飄搖之際,許多事情就有了擱置的理由。
這天,李組長忽然過來問道:“宋玉芳,這會兒忙嗎?”
宋玉芳擱下筆,心裏略想了一晌子,便笑著打趣道:“組長問我忙不忙,大概是找我有事兒的意思。那麽我不管答什麽,似乎都不合適吧。”
李組長跟著也是一笑,晃了晃手指頭,示意她再上前一點,然後輕聲道:“晚些時,審計院的副院長會過來。上頭的意思呢,就把小飯堂布置布置得了。這些事兒,還是你們女士比較拿手。不要太隆重,畢竟咱們在風口浪尖上,更何況財政也確實吃緊不是。不過也不能太寒酸了,總要能表達出熱烈歡迎的誠意來。”
宋玉芳點了一下頭,心道容易幹的活,也輪不上自己,便煩惱丟開不想,問道:“那麽……究竟給多少預算呢?”
李組長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低了低頭,伸著手來回地摩挲著鼻梁:“才申請了五十塊,千萬別亂花,這還未必都能批下來呢。”
宋玉芳瞪圓了眼珠子,側過半邊臉,自言自語起來:“比學校裏的歡迎會可闊綽多了。”
不過,這一陣子她也瞧出來,學校雖然不是一幹二淨,但比起別的地方實在好上太多了。五十塊在她一個稚氣未脫的畢業生來看,著實是大數目了,可興許擱在大操大辦的銀行裏,就成了窮酸了。他們當慣了大爺的,自然覺得一點小錢辦不成什麽場麵,就推給了她。
李組長聽她唧唧噥噥的,便追問道:“你說什麽?”
“我……”宋玉芳臉上騰地紅了起來,借著一聲笑來緩解尷尬,“我是說我得先算算帳。哪能邊辦事,邊做計劃呢。”
李組長也不深究,點了一下頭,又囑咐道:“這五十塊,可是連小灶兒上的飯菜錢、酒水錢都算上了,可別算錯了。”
見宋玉芳答應得還算爽快,李組長轉身就找到了佟寅生,遞了報銷單過去,臉上堆著笑,道:“佟主任,這是賬目,您給簽個字。”
佟寅生接過來,先是漫不經心地一瞥,隨後嚇得人都坐不住了,伸了右手兩根指頭,驚道:“兩百塊?你少糊弄我了!副院長府上最近剛辦了喜事你是知道的。他們家的新少奶奶壽日就在前天,一天的戲酒都有,聽說也才花了兩百。你這一餐,總不至於也在小飯堂搭台吧,竟也用這麽多?”
李組長趕緊拉住他,示意千萬別聲張,然後無奈地聳了一下肩,訴苦道:“這不是為了年底順利過關嘛。聽說副院長年輕時去過法國,我就專門請了洋廚子。這您是知道的,洋人本來就貴,來一趟還跟你掐表算。這人工上就比府裏現成的廚子要貴了,更不用說洋廚子開的菜單了,跟咱們平日吃的也不是一個價碼。”
佟寅生因就照著法國餐廳的花銷算了算,又默默地點了一下這餐飯的人數,著實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便有些猶豫起來:“搞好關係是沒錯,可人家幹的是審計,你可別把好事給弄擰了。”
李組長隻站著,嘻著嘴陪了半天的好話。心裏又暗暗盤算起來,審計上的問題原不該是櫃台這邊出麵的,至多也是在旁做個陪客。這回之所以讓這邊來唱主角,全是因為佟家跟這位副院長府上有些淵源。大概也是為這個,佟寅生才這樣小心翼翼的。
“這裏頭還有點緣故啦。”李組長笑著取出一個皮盒子,敬上一根雪茄,擦了取燈燃著,然後才道,“您也知道的,咱們那個小飯堂一到年底就客多。近幾年又沒怎樣翻過新,白牆都成了黑的。我跟庶務科談了好幾次。別的部門您也是知道的,好像咱們櫃台上遍地是油水,揩一袖子就黃金萬兩的,大凡是咱們說要花錢的事兒,他們都……總之呀,說的話別提多不中聽了。要不是上頭開了會的,庶務科哪有那麽容易鬆口呢!都是合作部門,以和為貴嘛。既然有這個機會,那麽翻修的錢就可以……”
佟寅生冷哼著吐出一個煙圈,晃著兩根夾雪茄的手指,道:“合著你自己都火燒眉毛了,還打算替別人救火呢!他們不合作,你就把賬單擠到咱們這兒來,你哪頭的呀?你不會是……”
“多個朋友多條路,大家都有好兒!”李組長搶著說道,又意味深長地點了幾下頭,“您忙著。”說完,一溜煙就走了。
佟寅生嘖嘖出聲,剛待駁回,忽感到西裝口袋往下沉了沉,伸手一摸,果然多了個長方的盒子。
取出來一瞧,可不就是剛才李組長掏出來的皮盒子嘛。打開來看看,隻少了佟寅生嘴裏的那一根。於是,他又挨著牆再吸了一口,跟品茶似地琢磨了好半天的滋味,這才收了起來。
###
而宋玉芳那邊,已經絞盡腦汁地按照李組長的要求,草草畫了幾筆設計圖,又在旁邊列了一行大概的花銷。
因寫得入神,也未發現身後有個人影在靠近。
“呦,這是誰開了恩,竟然許你做起會計來了。”
這忽然地一笑,雖把宋玉芳嚇了一跳,可傅詠兮的聲音也好認極了,並不至於那麽驚恐。
宋玉芳便扭過臉去,自嘲道:“真有那樣好的差事也輪不著我,除非是留了一筆爛賬,沒人肯接手,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接著,剛才和李組長的一番談話大概說了一遍。
傅詠兮接過那張紙來默讀了一遍,然後才道:“要說五十塊辦一桌席麵真是很奢侈了,不管怎麽操辦都很打眼吧?一個審計院的院長還是副的,就這樣地隆重,總統來了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