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23章 自尋煩惱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175

何舜清跟著宋玉芳走到洗手池那邊,站得離她三步遠,望著鏡子裏認真洗手的宋玉芳,沉聲解釋著:“你們女子不是在提‘平等’二字,就是呼籲要走出家門。可你們要知道,一旦走出了家門,你們所麵臨的‘平等世界’不隻有機遇,也有種種的困境。工作就是這樣的,尤其是敞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免不了會遇到各色人等,帶給你千奇百怪的麻煩。你不能說他們心術不正就沒資格做這裏的儲戶,也不能在事情沒發生以前,就斷定對方有歹念,然後拒絕為他服務。他畢竟是在大廳裏要茶喝,而不是要你單獨跑到他寓所裏去辦業務。真出了事,那麽多同事都看著,總不至於讓你吃很大的虧。如果這種情形下,你都做不到隨機應變,將來更棘手的事務,銀行敢交給你去做嗎?”

宋玉芳本有些怨言,認為如果剛才何舜清不接話茬,或者還可以找別的借口轉圜。但是話講到這裏,她似乎也漸漸地沒有了情緒。

於是,她抿了一下唇,轉過身,擠出一絲笑意來:“何秘書,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我也明白的,出來做事不比在家待著,什麽都可以由著自己的脾氣來。更知道許多人對於女子出來謀事,總是不習慣的,難免會有些不方便。”說著,心裏又不自覺地湧出了一股委屈,低著一雙紅紅的眼,聲音也越來越微弱了,“隻是第一天就碰上這樣的事,我還沒緩過勁兒來……”

看著她這無助的樣子,何舜清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苛刻了。

新到崗的人,對於日常事務尚且都會膽怯,更何況還是被客戶刁難了。再加上宋玉芳和其他人不同,是在銀行危機時,幫過大忙的人,說她是恩人都不為過。但也的確是因為覺得她不同,所以更加地望她能盡快成長起來。

要說剛才那一出,也是何舜清好心辦壞事了。本來他該回辦公室去的,可心裏老惦記著這批新人,尤其是女新人,更加尤其是宋玉芳,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躲在後頭站著。

當他看見宋玉芳遲疑的時候,心裏也不由去設想,如果是自己,會怎樣化解。但不管哪一種方式最好,最要緊的一條就是不該逃避。眼見著宋玉芳遲遲不動彈,心上一急,就有些欠考慮地說教了一句。

在一邊站著的宋玉芳見何舜清不說話了,怕楊先生等急了會抱怨,略略欠了一下身,就先邁出了一步。

何舜清這才反應過來,對著她的背影又說道:“往後在工作上,困難多著啦。早一點遇上,是早一點給你學習的機會。不要隻想著壞處,或許你會好受些。”

對於宋玉芳這樣的新手,其實這種安慰更甚過前頭那堆大道理。再轉頭時,笑得也更加釋然了。

何舜清見她徹底明白了,也就放了心,揮著手寬慰道:“你趕緊去吧,我會在後頭看著的,絕不會讓你有事。”

此時,正望著宋玉芳背影的也不單是何舜清,不遠處的佟慧怡一麵望著便走了過來。她停在了何舜清身邊,兩手往胸前一抱,哼了一聲才道:“她是叫宋玉芳吧?怎麽,第一天就惹麻煩了嗎?真不敢相信,她會是貝滿女中的學妹。”

沒有接受培訓,又是第一天到崗,什麽都還不熟悉,居然也能這樣優哉遊哉地出來看熱鬧。

何舜清低著眼衝她一瞥,雙手向袋裏一放,一邊走一邊冷笑道:“不敢相信的事多了。我就一直沒想通,你居然能從貝滿女中畢業。”

佟慧怡的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氣得直跺腳:“好心當成驢肝肺!”說罷,她聽見哥哥佟寅生正說著話路過這邊。心想何舜清態度這樣糟,未必沒有他的功勞,便將一肚子的惡氣撒在了他身上。噘著嘴一哼,調轉臉,氣鼓鼓地走了。

而微笑著正要關心一下妹妹的佟寅生,什麽事都沒幹先討了個沒趣,自然不高興地掀著唇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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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洗了手的宋玉芳,已經將茶端給了楊先生。

楊先生笑著接了,抿了一口便放下,沒有什麽不上台麵的小動作。

暗中提心吊膽觀察的幾個人,各自都鬆了一口氣。

宋玉芳也轉過身,迅速地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楊先生摸著唇上養的一撮小胡子,把腳一架,靠著椅背,笑著講起了他的生意經:“我以為這個迎客呀,確乎是女子們的長項。我在櫃上待了也有半輩子了,手裏調教過的學徒不說滿天下,卻也是遍布半個北京城了。那些小子剛上手的難處在於不會笑,等記住了見人先要露笑臉,又總是偏諂媚些。有些主顧認為這種笑似乎更像是竊喜,這份客套反而使得他們不情願花錢,害怕被騙。日前,我上水利局的一位主任府上對賬,他就聘著一位女學生當書記員,待客就很有一套。”

鍾凱很捧場地點著頭,還讚他見識廣,所以才會有這番常人未曾察覺的體悟。

楊先生聽了,得意地揚了揚眉。拿手指著宋玉芳,很為推崇地誇道:“這位小姐似乎也是如此,得體持重,笑容不多不少剛剛好。”又轉過臉去,笑著對她說,“這像是你們女子的天賦呀。”

原以為是碰上了輕浮的生意人,卻不料也算個半開通的人物了。這樣一想,宋玉芳未免覺得自己心胸狹窄些,把人想得太不堪了。因就紅著臉,謙道:“楊先生過獎了。”

楊先生繼續笑嗬嗬地對著鍾凱道:“我倒有意改個新辦法,也請一位女夥計來店裏幫忙。不單為了她們儀容好,本來也是女人最懂女人心呐。不過,我家掌櫃也說了,願意在前頭拋頭露臉做事的女子,大概都有學問,還很進步。多少學堂要搶這些女秀才去做先生呢,哪裏看得上我們這小破廟呢。那瞧得上的呢,又是些滿口古套的舊式女子,攏不住新貴。你說說,遺老是半腳踏進棺材的,遺少也快敗光家底了,咱不能把全副心思都擱在這種人上頭呀。言而總之,兩廂情願的雇傭比兩廂情願的姻緣還要更難覓些呢!”

鍾凱一麵聽著,手裏已經點完了麵額各異的鈔票,又忙著去數銀元,竟然還有工夫搭上一兩句腔。

宋玉芳見了,不由對這一心二用的本事生出些佩服來。

而櫃台裏頭,何舜清走過沈蘭這邊,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站出來。然後,又把傅詠兮和冷秋月也叫在一邊,冷著臉問道:“培訓班是怎麽教你們的?一個人遇上了麻煩,居然鬧得三個人都沒法做事了。今天是你們上班第一天,就這麽算了,但不能再有下次了。”

三個人低著腦袋,訥訥地認了錯。

等到何舜清走遠了,傅詠兮才嘀咕著抱怨了一句:“起先覺得他人還不錯,誰想到也這麽不講人情呀。”

宋玉芳走過來,正好聽見這一句,忍不住地上前辯白:“他的不講人情好歹是為了公事,不像別個……”說到這裏,眼望著四周,警惕地把話給止住了。

冷秋月則彎著腰,用氣聲補充道:“別個為了跟有錢有權的講人情,連公事都可以擱下呢。”

三個人同時點頭一笑,便又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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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四時許,對公業務櫃台開始陸續關上了窗口。又過了半小時,銀行的大門也關上了。

鍾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皺著眉抱著後脖子,向著天花板低吼了一聲。接著,衝對麵的沈蘭笑道:“一天下來,你也辛苦了。”

沈蘭赧然地一笑,並沒有說話。坐了這一天,除了兩個來查賬的覺得其他櫃員那邊的隊伍太長,願意到她這邊而外,其他人一見她是女的,都不放心讓她辦事。

宋玉芳一路捶著背過來問鍾凱:“這就可以下班了嗎?”

“下班?”鍾凱噗嗤一笑,連連搖頭道,“我們才正要開始忙呢。四點半關銀行大門,五點準時開始盤賬,不到八點根本別想走。不過你們也還不能上手呢,倒是可以先走的。”

宋玉芳不由想起前次臨時充當孫阜堂秘書的事,皺了一下鼻子,嘴裏嘀咕了一句:“又是八點……”

卻不料鍾凱聽見了,就問她道:“你說什麽?”

宋玉芳臉上有一絲說走嘴的心虛,眼皮跳了跳,趕緊把話圓過來:“我……我是想問,無論客多客少,八點準能做完嗎?”

“這就未必了,你也說客是有多有少的。”說時,鍾凱豎起手指,向著頂上指了指,悄聲道,“不過到了八點,樓上的都走了。”

好像以前何舜清也有這一說。宋玉芳也是親身經曆了,一近八點,的確是一窩蜂全走了。

傅詠兮的問話,打斷了宋玉芳的思緒:“那要是哪天來了許多許多的人,到了八點那些沒做完的事情……”

鍾凱扭過頭,似乎是在望著某幾個特定的人,然後才轉過來,牽了牽唇角,冷笑道:“待久了你們就懂了,有些人能隨來隨走。他們耽誤下的事情多寡,決定了我們幾點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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