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從潘陽口中聽到潘士雲不願念書的消息,張學蘭這下可是瞬間精神了,覺也不睡了,轟得一下坐了起來,火冒三丈道,“好好的,這死丫頭腦子壞掉了?!不讓她念的時候,嚷著要念,現在支持她念了,可她倒好,說不念就不念,盡給我半道上撂挑子!”
張學蘭心裏火大,潘陽就不窩火了?她不是傻子,隱隱能察覺到潘士雲為了什麽不念書,當然這念頭隻能擱在她心裏,若是現在就跟張學蘭說了,那她還不跟點燃了炮仗似的,分分鍾就爆炸了?
張學蘭越想越氣,問潘陽道,“潘兆科,她有沒說好端端的,因為什麽不念?”
潘陽搖搖頭,道,“不肯說。”
“個死丫頭片子,還想造反了是吧!”張學蘭氣得錘床,下床趿拉拖鞋要出去,嘴裏道,“不成,我得去問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潘陽忙拉住了張學蘭,低聲道,“現在大晚上的,你娘兩要是二話不說吵嚷起來,還讓不讓家裏人安生了,睡覺睡覺,有什麽話都明天說,你也別跟個炮仗似的,一碰就爆炸,有話都能好好說,別跟閨女急眼,這節骨眼上,吵嚷不抵用。”
聽潘陽這麽說,張學蘭思量了下,想著她男人說得確實有理,人都走到門口了,又給潘陽順勢拉了回來,坐在床上唉聲歎氣,“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幾個不省心的孩子,一個個的,先頭有老二,老二好不容易稍微好些,現在這死丫頭又給我冷不丁鬧這一出,誠心不讓我安生!”
潘陽伸手拍了拍張學蘭的背,勸慰道,“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又不是木頭,哪能個個都按照我兩設定的方向發展,況且士雲上高中之後,離我們遠了,生活環境也變了,思想隨之改變,那是必然的事,沒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明天我來好好開解她。”
聞言,張學蘭歎了口氣,重新躺回了床上,扭頭對潘陽道,“成,就聽你的,閨女跟你親厚,有什麽都願意跟你說,你可得好好說說她,這事不能任由她隨著性子來啊。”
心裏頭存了事,老兩口睡得都不安穩,次日天不亮就醒了,張學蘭悉悉索索穿衣先起了,潘陽又眯了會,也跟著起了。
廚房冒著煙囪,張學蘭正在烙油餅,潘陽洗臉刷牙之後,拿了鐵鍁把院子裏的雞屎鴨屎都清理了,倒進糞池裏,等忙活完,張學蘭早飯也就做好了,張學蘭讓潘陽先吃,她去給小二穿衣裳,現在小二已經能蹣跚走幾步了,嘴裏還能簡單冒幾個字,見潘陽坐在二層石台階上吃飯,扯著張學蘭的手,過去管潘陽要吃的。
潘陽一手接了小二,把小家夥安置在她腿上,一手拿油餅,挑裏麵軟的喂嗷嗷待哺的小家夥。
沒幾時,潘士鬆和潘士雲也都陸續起了,潘士鬆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趕著去窯廠了,潘士雲給潘陽和張學蘭各盛了碗稀飯,自己也盛了一碗,蹲在二層石台階上喝著。
張學蘭斜眼瞅了潘士雲一下,想到潘陽叮囑她的,欲言又止,又朝潘陽使了個眼色,自己端了碗筷出去串門子了,就留潘陽父女兩在家。
似乎能察覺到潘陽有話要跟她說,潘士雲匆匆喝完了稀飯,放下碗筷就要去收拾髒衣裳拿去河裏洗。
潘陽直接喊住了潘士雲,道,“士雲,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潘士雲呐呐的哦了一聲,放下了籃子,坐到潘陽跟前,等著潘陽問話。
潘陽瞅了她一眼,索性沒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不願意念書,是不是因為張欽銘?”
聞言,潘士雲臉突然紅了起來,支支吾吾,好半響才低聲道,“阿噠,你怎麽知道”
潘陽暗歎了氣,繼續問潘士雲道,“士雲,你為了他隨隨便便就放棄念書,你覺得值不值?你忘了我當初怎麽跟你說的?談對象我不反對,前提是談對象並不影響你學習,並沒有使你退步,如果他讓生不念書的想法,那他就不一定是合適你的那個人士雲,你聽阿噠一句勸,他要是真為你考慮的,就不會讓你放棄念書。”
潘士雲忙擺手道,“阿噠你別怪他,他不知道,不怨他,是我自己不想念的,他都已經下學了,如果我以後考上大學,那隻會離他越來越遠我不想而且他也等不了我這麽久”
潘陽忍不住伸手彈了潘士雲的腦門子,頗有怒其不爭的意思,道,“潘士雲,你要是我潘兆科的閨女,就別把自己放這麽低的位置,合著這還是你自甘墮落啊,你這麽說,你把我跟你娘擺在哪兒了?當初我一心支持你念書,就是希望你有出息,你隻考慮那小子,考慮過你阿噠的感受嗎?”
聽潘陽這麽說,潘士雲瞬間紅了眼眶,哽咽道,“阿噠,對不起”
潘陽伸手給她擦了擦淚珠子,歎氣道,“士雲啊,阿噠跟你說,你的想法就是不對的,無論跟誰談對象,你的位置一定要擺正了,我潘兆科的閨女哪差了,還要去遷就個家裏叮當響窮小子?!你為他這麽想,他不一定感激你,也不一定遷就你,他若是真的一心向著你,必然會讓你繼續念,你繼續念書,他若是真有心娶你,會更努力奮鬥,力求跟你在同一水平線上,如果他做不到,那就是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他不過是個泥腿子,就值得你為他放棄這麽多?”
潘士雲抹著眼淚,泣不成聲。
話講到了點上,潘陽也就不再囉嗦了,隻是拍拍潘士雲背,道,“不哭了,去洗把臉,女孩子一樣堅強點,什麽事都有阿噠在,洗了臉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潘士雲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去壓井口那裏壓了井水洗臉,隨後又挎了籃子,對潘陽道,“那阿噠我去洗衣裳了。”
不得不說,潘陽這番話算是給了潘士雲一個警醒,且不管小姑娘心裏是如何想的,潘陽說完潘士雲之後,其實心裏也沒個底,潘士雲剛挎籃子走,張學蘭就回來了,忙問道,“怎麽樣?那丫頭還鬧著要不念書嗎?”
潘陽兩手一攤,無奈道,“沒再說不念,可也沒說繼續念,算了,給她點時間讓她自己好好想想。”
張學蘭又道,“到底因為什麽?潘兆科你可別瞞著我,你跟我說,那丫頭是不是有了心思,在學校談了對象?”
到底是過來人,張學蘭一猜就準,潘陽點了點頭,道,“姑娘大了,是有心思了。”
張學蘭一聽,連拍著大腿道,“唉,我也是的,眼看著她都這麽大了,著急給她找婆家的事,可現在真有頭緒了,又覺得還不是時候知道是哪家的小子嗎?”
潘陽猶豫了下,方才對張學蘭道,“這小子你不一定認識,他家大人你一定知道,你們張家村的。”
潘陽把張欽銘阿爺奶奶的名字跟張學蘭提了一嘴,張學蘭聽了之後,沒了言語,好半響才道,“不行不行,不管士雲念不念書,我都不能同意這門親事,太窮了”
潘陽一陣無語,“關鍵還是你閨女一廂情願,人家小子還不一定知道呢。”
聞言,張學蘭又跟點了炮仗似的,差點沒炸起來,瞪眼道,“死丫頭盡給我丟人,潘兆科這回你別攔著我,看她回來我不打死她!”
潘陽忙道,“看看,又衝動了不行我幹脆去探探底,看看那小子是什麽意思再說,他要是沒那方麵意思,不用你說,我也讓士雲趁早歇了這份心思,為個窮小子,我們也犯不著倒貼著。”
潘陽話還沒說完,張學蘭就拔高聲音道,“要是有那意思呢?難不成還就同意了?你同意我可不同意!他家什麽樣的,整個張家村都知道,士雲要是嫁過去,那還不是跟著受罪?不成不成,就是士雲考不上大學,也得尋個跟我們差不多的人家,再不然稍微差點也成,像他家那樣的,考慮都不用考慮”
張學蘭這番話說的,也是讓潘陽沒話說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現在的家底子啊,還找個跟他們家差不多的,不是潘陽狂妄,放眼望去,整個鄉裏,哪家現在能有她家過得好?
要是照張學蘭這個標準,潘士雲以後早晚得打光棍。
思及此,潘陽勸道,“要我說,家庭窮不窮倒是其次的,現在窮,難不成他能一輩子都窮?關鍵得看這小子對我們士雲有沒有意思,如果有,品性也還不錯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潘陽心裏清楚的很,她姑父以後是個出息人,她姑是幾個兄妹裏條件最好的,所以潘陽從未想過潘士雲能跟著張欽銘窮一輩子,隻是問題是她摸不清楚她姑父品性如何,待她姑好不好,如果不好的話,在潘陽來看,有再多錢也白瞎。
存了考量張欽銘的心思,潘陽再去窯廠時,就格外注意這小子,撇開別的先不談,單看他幹活,倒是個踏實有上進心的人,要知道窯廠按天發放工資,日漸出現了個弊端,過來混時間的人越來越多了,反正幹多了活幹少了活,一天都是三塊錢,想投機取巧的人,哪個還會願意多幹活?
這種現象看在潘陽眼裏,致使她不得不思量改變付工錢的方式,按時付錢換成按件數付錢,可就在這種大現象下,也讓潘陽格外注意到張欽銘,每天上工幹活最來勁的是他,最負責任的也是他。
尋了個時間,潘陽跟潘兆豐還有姚寶忠商量了下,不能再繼續按天付工錢了,廠裏的所有工人,推磚車的,按照一天推多少磚計算工錢,打磚坯的就按磚坯數量來給錢,其他的都這麽計算。
付工錢模式改變後,有不少人怨聲載道,背地裏罵潘陽吃人不吐骨頭,潘陽對這些謾罵聲充耳不聞,她又不是慈善家,憑什麽拿血汗錢養活對她起不了作用的人,愛幹不幹!
少了那幫懶驢上磨屎尿多人之後,窯廠上下的工作效率瞬間提高了許多,想掙錢的莊稼漢更加賣力幹活了,隻要一上工,就互相比著,看誰比誰速度快,一天下來,比誰拿的工錢最多。
出工差一點的,一天能掙個兩塊五到三塊,手腳麻利體lì足的莊稼漢,還有一天能掙到四塊的!
這種由記時付錢改為記件付錢之後,可把姚寶忠給忙活壞啦,他年紀大了,識字又不多,一天到晚算這麽多賬,感覺自己腦子快要不夠使了,一段時間後,姚寶忠覺得自己幹不下去了,苦笑著找潘陽商量道,“兆科,我們能不能專門尋個人來幹記賬的活啊,我這年紀大了,有點力不從心。”
這點確實是潘陽疏漏了,眼下聽姚寶忠這麽說,潘陽忙道,“是該這麽著,你再撐這兩天,我盡kuài找個頭腦靈活的來頂替你記賬,以後我們就弄個專門管賬的,每天放工你大致查一下就成了。”
姚寶忠笑道,“不用再去麻煩找人了,我這就有個合適的,我看張欽銘這個後生就不錯,聽說還上了高中,要不是家裏太難,日後考大學也是指不定的,我看就讓他來記賬算賬得了。”
聽姚寶忠這麽說,潘陽也覺著合適,當即笑道,“我看也成,是你跟他說,還是我跟他說?”
姚寶忠道,“你跟他說,我這人嘴鈍你還不知道嘛,你小子腦子轉的快,工資什麽的都你來跟他談。”
潘陽笑著道,“成,那我去跟他說。”
潘陽尋了傍晚放工的時候,看張欽銘把架子車都挨個推到窯孔裏放好了,準備手工回家,潘陽就站在路口等他。
遠遠的,張欽銘瞧見潘陽了,招呼道,“叔,還不回去呀。”
潘陽道,“正好要回去,一塊走?”
張欽銘一時摸不清潘陽為何要跟他一塊走,笑著哎了一聲,跟潘陽並排走著,中間始終保持著隔一個人的距離,兩人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還是潘陽先開了口,問道,“在這幹的習不習慣?”
張欽銘點頭道,“剛來那會兒有點吃不消,現在習慣多了。”
張欽銘手腳麻利,基本上每天都能掙個三塊錢左右,在這群莊稼漢裏頭掙的算是不錯的了,連著幹了將近三個月,他奶奶住院借的錢基本上也都還上了。
潘陽道,“廠裏缺個記賬的,你看看你能不能上手?”
聞言,張欽銘愣了下,先沒應下潘陽,而是問道,“工資怎麽樣?如果比我現在掙的低,那叔這活我不能幹。”
潘陽忍不住笑了,道,“不比你現在差,給四十塊一個月怎麽樣?”
到這裏,我們得奇怪了,張欽銘好的時候一天能掙三塊多,潘陽一個月才給他五十塊,怎麽就比他出體lì活掙的多了?
這裏就要說下,窯廠不是天天都燒窯出磚的,總得來說,來窯廠出體lì活的莊稼漢基本上能月掙三十來塊,相比之下,潘陽出的工錢算是高的了。
一個是動動腦子,費費心神,一個是要出賣體lì,張欽銘不傻,工錢合適的情況下,肯定是選擇前者了,當即接下了這個活。
兩人一路邊走邊聊,很快就進了潘家村,潘家村再往西走,才是張家村。
途徑老潘家雜貨鋪時,潘士雲剛好抱著小二從雜貨鋪出來,瞧見潘陽跟張欽銘走在一塊,潘士雲呐呐的喊了聲阿噠,隨後又跟張欽銘打了聲招呼。
張欽銘也招呼了潘士雲一聲,兩人好歹是同學,張欽銘並沒有因為輟學就跟潘士雲生分了,麵上掛著笑,跟潘士雲聊了一會兒。
潘陽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瞅著這兩小年輕,像閑話家常般,當著潘士雲的麵,問張欽銘道,“欽銘啊,你跟士雲差不多大吧,都十九了,家裏有給你說對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