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了一天活的兩個莊稼漢,晚飯後洗了手臉倒頭就睡,酣睡到天明,又是幹勁十足。再去城關村前,潘陽去供銷社花八毛五分錢買了一包紅塔山,潘陽雖然不抽煙,可單看價錢,也知道紅塔山算是香煙中比較高檔的。
潘陽買了不是自己抽,而是買給鄭師傅。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鄭師傅接了潘陽的紅塔山,拆開抽了一根,潘陽笑嘻嘻問道,“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鄭師傅吐了口眼圈,抬手指指潘陽,沒好氣笑道,“你小子,可真滑頭,說吧,這回又想套我什麽話。”
潘陽嘿嘿笑了,撓頭道,“我想問您燒磚用什麽土好。”
鄭師傅臉上掛著得意,經驗老道指點道,“這燒磚的材料,可以用黏土,可以用煤灰,還有山砂、建築垃圾等都可以用,但以黏土最佳,煤灰次之,最差的當然是建築垃圾如果用黏土來燒,規格又以九五和八五磚居多,八五偏薄,城裏人建個鍋灶、洗手台、花壇等多用八五磚,無論是鄉下還是城裏建房,多以九五磚為主,塊大結實,其中又以青磚為佳”
鄭師傅燒磚有二十來年了,說起他的燒磚體會來滔滔不絕,如果可以,真是講上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潘陽聽得仔細,就差沒拿筆給記下來了。
鄭師傅看出了潘陽心裏那點鬼點子,笑了笑道,“哎呀,你小子啊你就跟我實話說吧,是不是想跟著學燒磚了?”
潘陽不迭點頭,虛心請教道,“我什麽也不懂,少不得勞煩師傅指點我一二。”
鄭師傅搖頭道,“你不行,話我跟你說到份上了,別看我現在說得簡單,臨到時候做的可不容易,要是真這麽簡單,任誰都去燒磚了,你要是不聽我的勸,到時候磚燒壞了,一準讓你賠的血本無歸。”
潘陽卻堅持道,“我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
鄭師傅哈哈笑了,“成,有我當年那股執著勁!不過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你小子可別虎頭虎腦自己摸索怎麽燒,剛開始最起碼得有人指點著才成,等你稍微上手了,再自己慢慢來。”
潘陽一聽鄭師傅這麽說,立馬往鄭師傅跟前湊湊,嘿嘿笑了。
鄭師傅一見她這樣,就知道她又要打什麽鬼主意,轉轉身子背著潘陽,警告道,“我可告sù你啊,別打主意在我身上,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話雖這麽說,可潘陽摸到這人嘴硬心軟的性子了,當下也不硬纏著他,徒惹人心煩,而是在以後每趟過來拉磚的時候,給鄭師傅帶點小酒,塞幾包煙,或者買點花生米什麽的,趟趟都沒空手來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等縣高中的食堂差不多完工時,潘陽和鄭師傅也混熟了,最後一趟來拉磚,潘陽挨著鄭師傅,在廢磚頭堆上坐了下來,從煙盒裏抽出兩根煙遞給鄭師傅,正色道,“師傅,等縣城的活完工,我立馬回去建窯廠,建成之後,我想請您指點我燒第一窯磚。”
鄭師傅伸手接過了潘陽遞來的煙,擱在鼻尖聞了聞,眯眼望著遠方他突然把手裏的香煙給了潘陽,扭頭看她道,“我聽說你從不抽煙?現在抽一根給我看看。”
抽一根?
潘陽盯著眼前的煙,再看看似乎是要看她笑話的鄭師傅,咬咬牙接了過來,不熟練的夾在手指間,擦了洋火點燃,擱在嘴裏吸了一口。
一股說不上來的怪味瞬間在嘴巴裏蔓延開來,又辣又衝,差點沒嗆得她涕泗橫流,潘陽緊抿著嘴巴忍住,任由煙霧從她鼻孔裏噴出
她這副表情可算是逗樂了鄭師傅,鄭師傅當即哈哈大笑,樂得眼淚都溢了出來。
潘陽瞅著他笑得露牙花子,一陣無語。
好半響鄭師傅才止住了笑,不住點頭道,“成,我應下你的事,算我兩有緣分!”
聞言,潘陽喜得瞪大眼,“那可說定了,不準反悔,誰反悔誰就是他女人養的。”
潘陽這話可算是激到了鄭師傅,鄭師傅一拍手道,“好,到時候如果我不去,我就是我女人養的!”
兩下說定後,潘陽心裏的石頭算是落了下來,眼下隻等著去縣高中結完賬,收拾東西回家就商量在哪兒建窯。
知道鄭師傅答應幫忙,姚寶忠也是激動到不行,他甚至不等回鄉就直接對潘陽道,“兆科,幹脆在我家地裏建窯,我家兩塊地連在一塊,都是黏土,用來燒磚最合適!”
潘陽點頭道,“成,細節問題我們回家商量,先去高中找管事的結賬要錢。”
潘陽、姚寶忠二人在縣城幹了剛好十天,按照一天兩趟,一趟一百塊磚的數量來計算,一天拉兩百塊磚,兩塊一分錢,一天掙十塊,十天就是一百塊!
這一百塊對潘陽來說可能不算什麽,因為她拉磚的目的是找人脈,學燒磚,刨除她這些天給鄭師傅送禮花的錢,加上給秀英的買菜錢,七七八八扣除之後,她基本上沒掙到什麽錢,遠沒有她在家看雜貨鋪掙錢來得快,每天還累得要死要活,不過為了以後,她忍了!
姚寶忠拿的一百塊可算是盡得了,不用花住宿的錢,糧食也是自己從家帶過來,托潘陽的福又不用再花飯錢,十天一百塊,真是想都不敢想!
不過姚寶忠也不是盡占人家便宜的人,想著秀英再不久就生了,臨走之前他抽了個空當去百貨商店給秀英的娃娃買了一件小衣裳,又買了些水果糕點作為答謝,一並給了秀英。
姚寶忠家裏也有五個孩子,除卻已經嫁了人的大閨女,還有到了娶媳婦年紀的大兒子,大兒子下麵就是剛滿十三歲的姚祺妹,還有兩個更小的兒子
以前困難就不說了,現在手裏頭有了點錢,姚寶忠回鄉之後,沒急著回家,而是去了趟鄉裏的供銷社,咬咬牙,奢侈了一回,花錢稱了一斤水果糖,還有一包糕點一包花生瓜子,一塊拎了回去給孩子們吃。
——
潘陽這回算是出門在外最長時間了,她剛到家,甚至來不及壓水洗洗手臉上的灰層,就給小蘿卜頭潘士告緊緊黏住了,歪在她懷裏,阿噠阿噠的叫個不停。
也隻有在看到潘士告這個小蘿卜頭時,潘陽才會感概時間過得快,眼下潘士告都已經四歲了,再翻過這個年頭,又會長一歲她剛來時才會蹣跚走路的小蘿卜頭現在已經蹬蹬滿世跑了,淘氣得不行,張學蘭少不得花時間時刻看住他,幹什麽都要把小蘿卜頭帶在身邊,生怕他自己溜到河邊溪邊玩水,一頭栽下去
潘陽確實想小蘿卜頭了,摸摸他濃黑的頭發,問道,“在家有沒有聽話呀,淘不淘氣?”
小蘿卜頭一本正經答道,“我很乖,天天和阿爺在雜貨鋪看鋪,就是我吃的糖有點多。”
生怕潘陽說他,小蘿卜頭又忙道,“不怪我,糖太好吃了,吃一顆還想再吃下一顆”
瞧這小模樣,潘陽忍不住笑了,隨即又正色教育他道,“吃多了牙疼,以後一天不準超過兩顆知道嗎?不然就有毛毛蟲長你牙裏,吃你的牙齒,把你牙齒咬空,變黑爛掉”
小蘿卜頭被嚇唬的瞪大眼,忙把嘴張開,仰頭對著潘陽道,“阿噠快幫我看看嘴裏有沒有蟲子。”
張學蘭正蹲在院子裏剁豬草,聽著父子兩沒營養的對話,止不住笑,嗔潘陽道,“你多大人了,還嚇唬孩子,能不能像點樣子!”
潘陽哈哈笑了,“我可沒嚇唬,以後可別給他吃太多糖,不是好事兒。”
張學蘭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多,眼看就到晌午了,張學蘭心知她男人這段時間肯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然也不會瘦了,自己男人她看在眼裏當然心疼,眼下她男人回來了,自然要做些好的給她補補,就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我來做。”
潘陽砸吧砸吧嘴,隨心所欲的報菜道,“想吃肉燒土豆,涼拌豆腐,紅燒大肉塊,還有蒸雞蛋,還想吃玉米麵大餅子了,再燒一碗海帶湯。”
雖然這個季節家裏大白菜最多,可潘陽已經連著吃了十來天大白菜了,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那東西
張學蘭嘴上道,“想吃的還挺多嘛!”
她嘴上這麽埋怨,可還是按潘陽要吃的這些菜去做,家裏沒有的就花錢去供銷社買。張學蘭去燒飯,潘陽就歪在床上睡了會,不得不說,回家的感覺真是不要太好,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
潘陽這一迷瞪就睡沉了過去,還是被潘士鬆給喊醒的,中午潘士勳和潘士雲都留在學校吃了,張學蘭把飯都端上了桌,潘陽問道,“給阿噠送了嗎?”
潘士鬆給潘陽盛了碗湯,對他道,“放心阿噠,娘剛燒好飯我就趁熱給阿爺送過去了,這會阿爺應該都吃完啦。”
聞言潘陽道了聲真乖,給潘士鬆夾了塊肉,笑道,“獎勵一塊肉。”
她話音剛落,蘿卜頭抗議道,“中午我給娘燒火了,也要獎勵我。”
潘陽忙又夾了塊肉給小蘿卜頭,不偏不倚道,“你也乖,一樣獎勵肉。”
張學蘭拿筷子反手敲了敲桌子,沒好氣道,“一個比一個賽臉,都好好吃飯,作什麽幺蛾子!”
兩個蘿卜頭原本嘚瑟著呢,被張學蘭這麽一吼,立馬消停了,乖乖大口咬饃饃夾菜。
吃了晌飯,張學蘭收拾碗筷去壓井那裏洗碗,潘陽飯前休息了一會,現在也不困,把潘恒春砍的藤條拿過來,坐在二層石台階上編藤籃。
張學蘭洗著碗,突然道了一句,“潘兆科,你兒子現在翅膀可硬了,不好好上學,跟一幫二流子瞎混,偷了人家自留地種的花椒樹上的花椒,人家都找上門了,可把我氣了半死,還沒想拿擀麵杖揍他,結果給跑了老遠,昨晚我都不知道他在外邊混到什麽時候回來的你這兒子我可管不了,今天他放學回來,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再不管他,以後還不得上天?!”
潘陽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不能再放養潘士堯下麵的幾個孩子了。
其實話說回來,她自己都還是個沒成熟的孩子呢,更別說會管孩子了,如果不是回到這個年代,她仍舊還是被父母寵壞的小公主,家裏什麽不依著她
似乎那個嬌氣包已經離她很遠了,她現在就是個上有老人要奉養下有小孩等教育,還得吃苦受累掙錢的糙漢子。
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還是她欠了她爺爺,要替她爺爺吃這種苦受這種罪!
為了掙錢吃點苦她能忍得住,可教育不好孩子怎麽辦,以後還有什麽臉去見她爺爺,怎麽向她爺爺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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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學之後,潘士雲照例先去隔壁班找潘士勳,自打上公社中學後,兄妹兩同騎一輛自行車來回,每天放學之後潘士雲都會去找潘士勳,然後兄妹兩再一塊回去。
可今天潘士勳卻讓她自己回去,說他還有事,不能跟她一塊回去了,讓她騎自行車先走,他步行回家就成。
他還有事他能有什麽事兒!
潘士雲不走,堵在教室門口道,“不成,你得跟我說什麽事,不然我回去告sù娘你亂跑,你就等著挨揍吧。”
班裏幾個還在外頭等著他呢,潘士勳有些不耐煩的推了把潘士雲,把潘士雲推得一個趔趄,終於讓開了道,趁這個空當,潘士勳抱著書包就往外衝,一溜煙就跑個沒影兒了,可把潘士雲氣得直跺腳。
潘士雲隻好獨自騎自行車回了家,剛到老潘家大巷口,她娘張學蘭正坐在門口摘菜,見著潘士雲就問,“士勳呢,你們怎麽沒一塊回來?”
潘士雲實話實說,她也不清楚潘士勳哪去了,反正就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