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姚寶忠很是拘謹,他把帶來的糧食還有蔬菜、鹹菜幹都給了秀英,麵帶窘迫道,“侄媳婦,這段時間可要叨擾你了。”
因為潘士堯才給秀英吹過枕邊風,秀英對眼前這個憨厚的莊稼漢還比較客氣,推脫了兩下,直到潘陽說話了她才把糧食什麽都收下,笑道,“前些日子阿噠過來才帶了糧食,家裏糧食夠吃呢,大爺就在這安心住下,不用客氣,你們不來,士堯跑長途走了,我自己住這麽大地方還有些怕呢。”
家裏床太少,潘士堯從單位申請,把他宿舍原有的床也給搬回家來了,如今西頭間一左一右擺放了兩張床,秀英把空著的那張床板給鋪上了,晚上就請姚寶忠在那張床上睡,至於潘陽和潘士勳父子兩個,則將就睡在一張床上。
好在床還算大,潘陽父子兩個一人睡一頭也成,隻是潘陽對於和自己二大爺睡一張床,還有有些膈應,隻不過睡了一晚上而已,次日早立馬就把潘士勳給趕了回家。
潘士勳不想回去上學,他念書實在是念夠了,磨磨蹭蹭不願意走。
別以為潘陽不知道,潘士勳這兩天在縣城裏可是混野了,白天他自己出去晃蕩,身上沒有錢不要緊,直接跑到貿易經理部管潘士堯要,潘士堯覺得他掙錢這麽久了,也沒給弟弟買過什麽,潘士勳管他要個兩塊三塊的他毫不猶豫就給了。這可肥死了潘士勳,拿著大哥給的零花錢,買電影票去看電影,這個小縣城的一qiē對沒見過世麵的潘士勳來說很是新奇,他在城裏一晃蕩就是一天,哦對了,他還偷摸學會了抽煙
見潘士勳把她的話當耳旁風,潘陽板了臉,直接瞪眼道,“皮癢了是吧,你要是再不回去上學,行不行我現在就揍你!”
潘陽陰了臉,潘士勳這才感到害怕,匆匆吃了秀英做的早飯,這才不情不願的跳上潘陽的驢車,由潘陽親自‘護送’去汽車站搭乘回鄉的汽車。
潘陽直到目送潘士勳上了汽車才舒了口氣。對潘士勳這小子,潘陽實在不放心,以前她多少聽她爸說過他們小時候的事,說她二大爺小時候沒少挨她爺爺的揍,後來更因為非要娶她二媽媽,把她爺爺氣個半死,雖然潘陽摸不透具體情況,不過眼下她二大爺也長大了,她也該把注意力放在她二大爺身上,她二大爺正值青少年時期,一個管教不好可就學壞了。
要是她二大爺學壞了,那她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她爺爺
城關村潘陽去過,她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她好朋友家住城關村,潘陽可沒少去她家蹭飯。從縣汽車站再往西走兩裏路就是城關村了,潘陽和姚寶忠兩個,一個駕驢車,一個趕馬車,按田旭剛他老丈人給的地址,進了村口,不過隨便尋人打聽就摸到了城關村唯一的磚廠。
潘陽對磚廠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一長排大約有十間房子那麽長的輪窯,除了留有十來個一人寬的門外,沒有窗戶,全部密封,無論刮風下雨,輪窯外邊堆得滿是一排排碼得整整齊齊的紅磚,每天放學都有很多孩子藏在紅磚後頭玩貓捉老鼠遊戲
眼下的磚窯和她印象中的輪窯完全不一樣,遠看去像個大饅頭,煙道就在窯頂,並不長,也就四五間房子的寬度,窯洞外邊不僅有紅磚,還有青磚和瓦片,此時磚窯的煙囪口正冒著滾滾濃煙,窯工們正忙碌著,窯廠上踩泥的、做磚模的、曬轉的、曬磚的、裝窯的、做煤餅的,曬煤的、燒窯的,各司其職,忙得是熱火朝天!
兩人初來這個地方,兩眼抹黑,一時有些發蒙,不知道該找誰安排拉磚的事。
姚寶忠道,“兆科快把你的訂單條子拿出來,上麵有誰簽的字就找誰,一準就是管事兒的!”
潘陽恍然,忙不迭從衣裳兜裏掏出田旭剛他老丈人給的訂單,一式兩份的訂單,她手裏的是用藍印紙印出來的,字跡模糊,不過潘陽還是看明白了簽字人是個叫王季文的人。
潘陽隨便問了窯廠上踩泥的窯工,向他打聽王季文這個人。
窯工道,“你找王管事啊,看到前頭那個瓦房了沒有?王管事就在那裏。”
二人照窯工指的方向,去了窯廠最東的瓦房,瓦房裏頭坐了兩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正麵對麵坐著下象棋。
潘陽站在門口喊了聲,“哪位是王季文王管事?”
其中一位長臉小眼睛的男人扭頭道,“我是,有什麽事?”
潘陽把訂單拿給王季文看,對他道,“我們是給縣高中拉磚蓋食堂的。”
王季文這才想起他是做了這麽一筆訂單,他上下打量了潘陽、姚寶忠二人一眼,沒什麽情xù道,“跟我來吧。”
二人忙跟在王季文身後朝窯廠走,潘陽邊走邊環顧四周,她有心想摸清開磚窯的路子,主動跟王季文攀談道,“管事,這窯廠規模挺大啊,是你們集體的還是?”
王季文扭頭,斜眼看向潘陽,麵無表情道,“既然是拉磚的,就好好幹你們的活兒,瞎打聽什麽,無可奉告。”
吃了癟的潘陽摸摸鼻子,心知想從眼前這個男人嘴裏打聽些什麽來是沒戲了,索性閉上了嘴,她想的是反正以後日子長著呢,她就不行自己摸不出什麽門道來
王季文把二人領到一個同樣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跟前,男人皮膚黝黑,額頭飽滿下巴寬敞,一副結實壯漢的模樣,這人姓鄭,專門負責管理每天來窯廠拉磚的人。
王季文把訂單給了鄭師傅就走了,鄭師傅打量了二人一下,老道的問二人,“拉青磚是吧,你們一車能拉多少片磚?一天能來幾趟?”
姚寶忠下意識朝潘陽看,讓她定。
潘陽道,“一天能來回兩趟,一趟能拉一百片磚。”
鄭師傅指著麵前的一摞青磚道,“我們不負責裝車,你兩按順序往車上裝,我數著,裝一車記一次賬。”
把青磚裝上車可不是輕鬆活,潘陽早有先見之明的準備了兩雙厚手套,遞給姚寶忠一副,“寶忠大哥,帶上手套再幹,不然手上一準磨出血泡。”
姚寶忠沒客氣,接過手套就開始虎虎幹了起來,他們每往車上送一摞青磚,鄭師傅就在一旁報數,“五、十、十五、二十”
兩車青磚上好之後,潘陽來不及擦臉上的汗珠子,又忙不迭去到賬本上登記,為防潘陽少登記了青磚塊數,鄭師傅還要看著她登記。
潘陽掃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紅磚,狀似無意的問鄭師傅道,“師傅,你們也燒紅磚啊,哦,還有瓦也燒?”
鄭師傅沒多想,就道,“那是當然,這窯廠可是我們生產隊共有的,我們可就指望它能帶給我們好收入呢,單燒一種磚哪成。”
潘陽笑著多問了一句,“我家老二馬上要到結婚的年紀,我正想給他再蓋個房子呢,就是不知道挑那種磚蓋房子好,師傅您能跟我說說兩個磚的區別嗎?”
鄭師傅笑了,臉上掛著自豪,道,“那你可算問對人了,這青磚和紅磚比,燒青磚要多一道工序,那就是灌水,在窯裏燒足一天一夜後,火一熄滅,在窯頂揭開一個洞,把水注進去,你得聽到‘砰’一聲悶響,這才算完事,你可別小瞧這最後一道工序,可麻煩了”
鄭師傅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滔滔不絕的講著他的經驗,潘陽就豎耳朵仔細聽著,正聽得入迷之時,鄭師傅突然間停住了,誒了一聲,狐疑的看向潘陽,道,“你個拉磚的,打聽這麽多做什麽,這是秘密,我怎麽能跟你說!”
潘陽忍不住發笑,心道我隻是引了個頭而已,是你自己主動講個不停的。
鄭師傅心生了警惕,接下來無論潘陽怎麽問,他都三緘其口,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見潘陽、姚寶忠二人用麻繩勒好了架子車,趕緊攆他們走,嘴裏還嘀咕道,“奶奶個腿,就沒見過這麽鬼機靈的”
等離開了窯廠老遠了,姚寶忠才忍不住問潘陽道,“兆科,你問這麽多,真是要給你家老二蓋房子了?”
潘陽沒瞞姚寶忠,對他直言道,“寶忠大哥,我準備也蓋個窯廠,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塊幹?”
開窯廠啊,那可是需要大本錢的,不僅要本錢,還要有足夠的人手幹活,撇開別的地方不談,單他們鄉裏,目前還沒有一個窯廠,如今哪家要是想蓋房子了,要麽上山炸石頭,要麽就是去鎮上的窯廠拉磚
要是真能開起來,確實是條好路子
姚寶忠道,“我自然想幹,隻是本錢方麵怕是不夠”
潘陽笑道,“別說你不夠,我也不夠,所以才拉你入股啊,要是我兩合起來還不夠開窯廠的本錢,我們就再拉別人入股。”
“入股?”姚寶忠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詞,新奇道,“入股是什麽意思?”
潘陽耐心解釋道,“簡單的來說,就是我們按出錢建廠來按比例分配以後的收益,誰出的本錢多,誰就占大頭,誰就掌握決定權”
潘陽解釋了一路,姚寶忠聽得是懵懵懂懂,不過他倒是明白了一點,就是隻要幹起來了,不怕掙不到錢!
潘陽、姚寶忠二人這一來一回跑一趟的功夫,轉眼就到了晌午,等卸掉青磚,二人把驢車、馬車存放在了縣高中門衛處,潘陽遞給門衛兩根牡丹煙,請他幫忙看一中午。
幹了一上午體lì活,潘陽早就餓得饑腸轆轆。秀英在家已經燒好了午飯,她用潘陽送來的大米蒸了三碗飯的量,又切風幹肉炒了一盤大白菜,再燒個南瓜湯,她自己估摸著應該夠三個人吃的了
怕菜不夠,秀英又切了一盤子鹹蘿卜幹,就著米飯吃最下飯,城裏可不比在農村,家家戶戶自留地裏都種了家常蔬菜,眼下多了兩個人,每天買菜也得要花一部分錢出去啊,要是天天都這麽吃,秀英有些舍不得。
秀英就蒸了三碗米飯,潘陽累了一上午,說她餓得能吞下一頭牛都不為過,別說三碗飯讓三個人吃了,她一個人都能全部三碗飯,更別說比她飯量還大的姚寶忠,她都沒吃飽,姚寶忠能好到哪兒?
看那個憨厚不善言語的莊稼漢子,吃完飯後隻能一個勁的盛南瓜湯喝,為啥要不停喝湯?因為隻能多裝點液體來滿足自己空虛的胃!
半饑不飽狀態下的潘陽心裏突然就生了一股火氣,她忍著沒發,而是飯後把秀英喊到堂屋,遞給她二十塊錢,道,“這錢你拿著,見天油鹽醬醋都得花錢,你拿著家用。”
秀英連連擺手,不接,對潘陽道,“阿噠不用給我,我有錢,士堯工資都交給我收著了。”
話雖如此,潘陽還是執意把錢擱在了八仙桌上,對秀英道,“你懷著孕,別總想著給士堯省錢,拿著錢買些好的,以後再多炒兩個菜,家裏不缺那個買菜錢。飯也多燒點,這頓吃不完覺得扔了可惜,就留著下頓再吃。”
秀英自然聽出了潘陽話裏的意思,阿噠在怪她中午把飯燒少了
秀英呐呐的嗯了一聲,接下了潘陽的錢,晚上再燒飯時,她挖了足足兩瓢麵,全部和成大麵塊,一半用來烙大餅,剩下一半用來做手擀麵。
這飯量,足足比中午多出了一半還多,這下她可以確定,別說三個人吃,就是四個人都能吃到撐!
等潘陽晚上再放工回來,她先招呼姚寶忠坐廊簷下歇歇,她自個去廚房扭了一頭,見秀英還在忙活著,她烙了五張大餅,還下了大半鍋手擀麵。
潘陽不禁滿意的點點頭,她這個兒媳婦,倒也還算通透,一點就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