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士堯晚上確實喝多了,這會兒正躺在床上打盹兒,方才秀英換下衣裳之後,又體貼的把潘士堯的軍綠色的棉襖脫了,鞋襪也一並除了,給他蓋上嶄新的被褥。
秀英用紅木漆托盤端了吃食進來,輕聲喊潘士堯醒醒吃點東西。
潘士堯胃裏燒灼的厲害,他也餓了,從床上爬起來接過秀英的碗筷稀裏呼嚕的吃了起來,他吃著飯,秀英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著他,潘士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把老鴨湯端到秀英嘴邊,道,“你也喝點。”
其實秀英在廚房已經吃過了,可眼下她男人喂她飯,她心裏甜蜜著,就著她男人的手喝了一口,潘士堯還要喂她,秀英這才道,“我都吃過啦,你慢些吃,灶上還有,吃完了我再給你盛。”
等潘士堯吃飽喝足了之後,秀英才對他道,“你先睡吧,娘和阿噠還在忙活,我去燒點熱水,給小弟先洗了手臉,讓他先睡覺。”
剛才秀英出去盛飯,小蘿卜頭就蹲在二層石台階那裏無聊的扣泥巴,所有人都在忙,沒人管他。小蘿卜頭見到新嫂子了,他有點害羞的笑了笑,喊了聲嫂子。
秀英對這個四歲大的蘿卜頭很是喜歡,她剛到老潘家,很多東西還摸不上手,就像柴禾,她就不知道堆在哪兒的。
還是小蘿卜頭領她去外頭用麻袋裝了一袋子柴禾回來燒水,秀英先把小蘿卜頭洗了幹淨,又喊潘士堯的其他幾個弟妹過來,挨個洗了手臉,讓他們全上.床睡覺去。
畢竟秀英是大嫂,蘿卜頭們都很聽她話,乖乖回屋睡覺去。少了蘿卜頭們的吵鬧,老潘家院子裏倒是清淨了許多。
張學蘭還在忙活,院子裏鍋碗瓢盆一片,秀英是個手腳閑不住的人,哪怕公婆勸阻了,還是執意要幫忙幹活,等所有東西都收拾完了,她才回屋歇息去。
夜深人靜,潘陽和張學蘭躺在床上回想著近來的事,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張學蘭甚至感慨了一句,“把士堯的婚事辦了,總覺得像是終於完成了一件大差事。”
這種感覺潘陽也有,以前她還不能理解她媽為什麽總催她結婚,現在她自己當阿噠了,完全能體會到她媽的良苦用心,潘陽長長的籲了口氣,反手枕在頭下,看著房梁,她問張學蘭,“兒媳婦還不錯吧?”
眼下對著自己男人,張學蘭也沒必要說違心話,她由衷道,“暫且看著還可以,以後要一直這樣,那是挺不錯,就是”
潘陽一聽她這麽說,很自然的接過她話茬道,“就是沒有兄弟是吧?哎呀,以後的事誰能預料到,眼下好就成了,想這麽多做什麽,媳婦初來我們家,你這個當婆婆的,對媳婦好點。”
聞言,張學蘭沒好氣道,“你哪隻眼看到我對她不好了?我虐待她了嗎?”
潘陽這麽說也是想給張學蘭打個預防針,因為對於秀英妯娌幾個人來說,張學蘭就是惡婆婆一個,以後的日子裏,潘陽隻能盡力的開解張學蘭,希望她能少作點,待媳婦稍微好點,畢竟家和才萬事興不是。
淮河兩岸有個習俗,新媳婦進門的第三天要領女婿回娘家一趟,俗稱‘三朝回門’,除了人回去,還要準備煙酒糖果糕點等一並拎回去,拎的東西越多,表明夫家對她越重視。
為了表示自己很重視她大媽媽,潘陽不顧張學蘭的白眼,早就準備好了兩條煙,一瓶高檔白酒,還有五斤糖果和五斤糕點,外加一大塊肉。
回門這天,秀英穿這大紅棉襖,很是喜慶,潘士堯把潘陽準備好的禮物掛在自行車把手上,一早騎自行車載秀英回娘家。
盡管外頭風寒地凍,可對於剛結婚的小夫妻二人來說,絲毫不覺著冷,因為此刻他們的內心是火熱的,他們騎自行車從村裏走一遭,得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啊,尤其是未結婚的小年輕們,誰不想自己哪天也能騎自行車帶媳婦兒溜達?
要知道,潘家村除了王有田家有自行車外,就是老潘家了,騎自行車載自己女人,可是當時的一種風尚啊。
潘士堯輕快的蹬著腳踏板,不巧的是,途徑張灣村時,小夫妻二人正好碰上了張愛華,這個同潘士堯有過一段戀情的姑娘還未嫁出去,此刻她正拉著從大隊借來的架子車往鄉裏走,架子車上躺著一位老人,身上蓋著棉被,因為架子車沉,張愛華不得不弓腰行走。
遠遠地,她認出了腳蹬自行車的年輕男人是潘士堯,她聽別人說他結婚了,坐在車後座上那個長相俊俏穿著喜慶的應該就是他媳婦了吧,盯著潘士堯的媳婦,張愛華止不住的想,如果當初她沒要太多,現在坐在車後座上穿大紅棉襖的人就是她了吧,她穿上紅色衣裳,不比他媳婦差
大約是張愛華盯著他們看的時間有些長,秀英注意到了,伸手拽拽潘士堯的大棉襖,問道,“士堯,她是你同村的人?在看我們呢,要不要打聲招呼?”
潘士堯沉默了一下,這才對秀英道,“她以前和我處過對象。”
秀英頓時明白了,遠遠地打量了一眼張愛華,她忍不住圈住了潘士堯的腰,把臉靠在潘士堯的後背上,噘噘嘴,很有自信道,“她長得可沒我漂亮。”
潘士堯忍不住樂道,“馬上都陳年舊事了,還能吃老陳醋呀。”
秀英哼了哼,更加摟緊了她男人的腰。
大馬路上,潘士堯雖然對秀英在乎他舉動心裏很受用,但還是不得不提醒她道,“注意些形象,我們在外頭呢。”
畢竟革命剛過去不久,秀英也不敢做太過,忙聽話的坐正了身體,隻是把手緊捉住她男人衣裳兩側,小夫妻二人頂著寒風朝楊家村而去。
小夫妻二人回娘家的事暫且不細談。
一早送走小夫妻二人後,潘陽就忙活著把大板凳還有八仙桌什麽的挨個送回鄰居家,院子裏洗菜做飯後一片狼藉等待打掃,還有煙酒糖果她得專門給二麻子家送點過去,畢竟二麻子給她家掌勺燒大鍋飯了
辦完酒席後,家裏剩了不少菜,眼看就要過年了,這個年,張學蘭不準備再燒什麽菜,直接把酒席上擇下來的菜熱熱就算完事兒。
除了這些,潘陽還要幹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對賬。
潘士堯結婚一共辦了六桌,單禮錢就收了二百來塊,刨除置辦酒席花的菜肉錢,以及煙酒糖果錢之後,他手裏還結餘了五十來塊。
潘陽把這五十來塊錢都給了張學蘭,對她道,“你收著,留做村裏的人情往複。”
因為潘士堯結婚,張學蘭把她二百塊私房錢都拿了出來,眼下她手裏沒個錢也不踏實,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這筆錢。
可是她隨即又惆悵的歎了口氣道,“本來以為我們家現在手裏頭有些錢了,這下可好,給士堯結個婚之後,全給花沒了,以後還有老二老三老四都挨個排著娶媳婦兒呢!”
潘陽倒是沒想到張學蘭會操心這麽早,她笑著寬慰道,“怕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我們現在分開單幹了,明年收成隻好不差,到時候多餘的糧食我們也可以拿出去賣了!”
聽潘陽這麽說,張學蘭又重拾了信心,道,“等翻過年回春之後,我們可不能偷懶了,地裏該除草該追肥的,一概不能落下!”
伴隨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成功召開,如同一縷提前到來的春風,悄無聲息的吹向大江南北,收音機裏、廣播裏,隨處可以聽見三中全會召開的內容,每逢上頭有新政策傳遞,市、縣、鎮、公社、大隊,逐級下放文jiàn,所有黨員必須學習。
潘家村大隊王有田是黨員,這個年底他過得很是忙碌,每天都要去鄉裏、鎮裏開會,學習新文jiàn,回來之後立馬號召所有村幹部,再沒日沒夜開會,力圖讓他們都研習文jiàn內容。
當然上頭的事,祖祖輩輩隻會種地的老農民們並不關心,他們大字都不識幾個,就是想操心也搞不懂是怎麽回事。
老潘家和所有老農民一樣,不關心這些似乎與自己吃喝無關的事,張學蘭操心的是家中的柴米油鹽,潘恒春關心的是他的孫媳婦什麽時候能懷上個娃娃,延續老潘家的下一代香火,秀英在意的是潘士堯過完年就得回縣城上班了,那她是跟去還是留在家裏孝敬公婆呢
潘陽對三中全會的事不上心,是因為她在讀書期間背過無數遍會議內容,眼下閉上眼還能回想起來。
雖說三中全會的召開是曆史的一個轉折點,可潘陽清楚得很,對於眼下來說,會議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將是一個過渡期,許多事都是在不可以到可以之間過渡,各方麵政策難免混亂,這個時候就看誰膽子夠大,敢撂開幹了。
翻過農曆十五,整個春節就算過完了。淮河兩岸也迎來了七九和**,天眼見暖和了,張學蘭又可以準備雞蛋孵小雞了,除了小雞之外,潘陽又從城裏早市上買了鴨鵝回來,讓張學蘭一塊養。
如今他們也不怕逮不逮問題了,雞鴨鵝全放在院子裏散養,潘士雲放學之後還會趕著它們去田埂上,任由它們找吃的,等天放黑了再攆回來關起來,這樣可以省了不少喂它們的糧食。
除此之外,潘陽還在家門口的用大石頭圍了個豬圈,買了四頭豬牙子回來,關在豬圈裏家養。
拋開分開單幹之後生產隊分給他們的豬牛雞鴨之外,像潘陽這般突然明目張膽買這麽多家禽家畜回來養的,還是頭一撥,不少人見潘陽這樣幹,也有樣學樣,隻是他們手裏的錢有限,倒是想多買幾頭豬牙子,可惜沒那個能力,隻能養個一頭兩頭。
突然間轟轟烈烈的幹了起來,王有田有些欣慰,但也很害怕,畢竟到現在上頭還沒有明文規定允許這種資.本主義毒瘤存zài,如果被上頭發現,那第一個倒黴的可就是他王有田啊
王有田愁難了幾個日夜,終於決定製止這種現象繼續發生,把田分開已經是頂風作案了,怎麽還能再有資.本主義毒瘤!下定決心的當天晚上,王有田把潘士聰喊到他家,讓潘士聰召集基建隊小組,準備挨家挨戶割掉資.本主義尾巴。
王有田心裏算盤打的響亮,可他哪曾想過這幫基建隊小組成員裏,十個有九個半都走上了資.本主義道路,哪個不在家養這養那了?現在讓他們割掉自己尾巴,人家能心甘情願嗎?!
所以這場割尾巴行動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沒人願意聽王有田的,大家還是該幹啥幹啥,氣得王有田直拍大腿,“亂套了,又都亂套了!”
都沒人願意聽他指揮了,他還能怎麽辦,唉,就破罐子破摔吧!真出了事,怪他祖上沒積陰德,是他倒黴!
等天氣再暖了些,小麥長及腳踝部時,就該除草追肥啦,這回沒人再偷懶,家家戶戶沒日沒夜的在地裏勞作,生怕遺漏掉一根草沒拔掉影響到收成。
至於追肥買肥料,條件好些的就買肥料,條件差的就在村裏拾大糞往地裏挑,大糞也是肥沃土地的好東西呀
盡管秀英是老潘家新媳婦,可她還是執意跟著公婆還有阿爺下地幹活,除草撒肥料,快中午了還趕回家做飯,等弟弟妹妹放學後吃完飯,她再用籃子把午飯都挎到地裏,和公婆他們一塊吃,吃完了繼續幹活
新媳婦總是容易引起別人注意,何況現在都是在地裏除草追肥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能幹的秀英,不管秀英在不在場,總有人道,“兆科啊,你家這媳婦可真能幹!”
媳婦能幹是好事,可潘陽也不想她太能幹了,本來她以為秀英會跟著潘士堯一塊去縣城,沒想到秀英卻留在了家,說家裏需要她,她要留在家幹活。
對於秀英的懂事,老潘家上下自然欣慰,可潘陽更希望她去縣城,小夫妻兩個才剛結婚,兩地分居實在不好。
所以在這個農忙結束之後,潘陽對秀英道,“去士堯那住一陣子吧!”
潘陽注意到,她話音剛落,秀英眼睛明顯亮了許多,她心裏是想著去潘士堯哪兒的吧!
可秀英卻對她道,“沒事阿噠,家裏活這麽多,我在家照看家一樣的。”
潘陽笑道,“如今地裏也沒什麽事了,家裏也就洗衣做飯這些雜活,有你娘在家幹就行了,你去城裏吧。”
哪知她剛說完,張學蘭就把話茬接過去了,硬著聲音道,“誰說家裏沒活了,養豬喂雞鴨不都是活兒?”
潘陽知道張學蘭不高興了,因為自打秀英來了老潘家,她幾乎幹了張學蘭原本幹的所有活兒,而且秀英手腳麻利,幹活利落,好容易享福了的張學蘭怎麽可能願意再幹洗衣做飯養豬的活!
潘陽低聲提醒她道,“我就問你,你還想不想抱孫子了,秀英不去城裏,你哪年哪月才能抱上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