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潘士堯一聲不響的買了台縫紉機,全家上下都有些驚訝,尤其是張學蘭,她本身就對這門親事不是很滿意了,自然忍不住要嘀咕潘士堯兩句。
“浪費個錢,你哪來的錢買縫紉機的?”
潘士堯沒瞞著家裏人,實話道,“我先借同事的,以後再還上。”
張學蘭一聽潘士堯借錢也要給媳婦買縫紉機,心裏就不舒坦上了,瞪眼道,“借錢?!你借多少錢?你說你這個兔崽子,買縫紉機至少跟我們商量一下,沒必要買的東西非要借錢買,我就看你以後怎麽還上!”
潘士堯到底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忍不住頂嘴道,“我既然借了錢,那就有辦法還。”
潘陽眼看這娘兩個要吵起嘴來,忙道,“買都買了,有什麽好說的,就算士堯不買,這兩天我也準備去縣城買一台回來,現在家裏又不比以前了,大過年的,至於因為這點事而吵嘴嘛。”
其實隻有張學蘭自己心裏清楚,她不僅僅是因為潘士堯花錢買縫紉機而生氣,她是因為見不得潘士堯對楊秀英好,她嫉妒,一想到自己的兒子以後有了媳婦就不再惦記娘,她不痛快,說白了,就是因為這點心裏在作祟,要真是錢的事那倒還好說了。
這種隱晦的心裏張學蘭說不出口,隻能沒好氣瞪潘陽一眼道,“好,好,好,我不管了,潘兆科你就會充好人!”
不管如何,張學蘭再不舒服,婚事還得照辦。另外年底大隊要發糧倉裏剩餘的糧食了,潘陽爺兩個趕驢車去大隊拉糧食,趁張學蘭看不見的功夫,潘陽往潘士堯兜裏塞了兩百塊錢。
潘士堯不願意要,潘陽攔住了他的手,道,“回頭把你借同事的錢還了,等你結婚之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反正阿噠掙點錢也是為了你們兄妹幾個,拿著吧。”
潘士堯默不作聲,半響才低聲道,“阿噠,你是不是也在怪我不跟你們商量一下就把縫紉機買了?”
怕他多想,潘陽忙道,“阿噠還是那句話,就是你不買,阿噠也會幫你們準備好了,阿噠隻是不想你壓力太大,先把錢還了同事。”
潘士堯這才嘿嘿笑了,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阿噠你真好。”
爺兩個到了生產大隊,大隊院裏已經有不少人在等,三三兩兩的圍在一塊抱怨今年分的糧食太少。生產隊上半年收的冬小麥產量還成,下半年的玉米大豆就不行了,總得來說隊裏每家每戶分的糧食要比去年少了三分之一。
好在地分開單幹了,明年收成多少,全憑自己本事,有這一點在,生產隊的隊員們心裏又好受了些。
潘陽把潘老五兩口子的戶口本一塊拿來,糧食幫他們領了一塊用驢車送過去。
正好潘陽要跟潘老五商量個事兒,她想把半頭豬的錢給潘老五,一整頭豬牽到她家,殺了留作潘士堯結婚用。
潘陽剛開口,潘老五就笑嗬嗬道,“你不說我還正準備問你呢,這豬的錢我也不要了,士堯好歹喊我一聲五爺,我和你五嬸準備送他結婚用!”
潘陽忙道,“那怎麽好意思,五叔,該給的錢一定要給。”
潘老五心裏打定主意不要錢,但眼下也不想跟潘陽因為錢的事爭執太多,就笑道,“成,等士堯結完婚之後再說,年前這麽忙,哪個有時間算明賬!”
潘老五說得正是這個理兒,年前老潘家上下忙得腿不打盹,連家裏的幾個蘿卜頭都用上了,結婚的事可雜亂著呢,什麽都得準備。
幾天後,老潘家大巷口傳來了刺耳的豬叫聲,生產大隊副隊長是他們村的生豬把式,往年年末宰豬的活兒都是他在幹,這不,老潘家有喜事了,村裏但凡有個親戚關係的,全都拿菜刀端盤子端碗筷過來幫忙了。
大冷的天,副隊長把破棉襖袖子給挽了起來,嘴裏咬著把準備殺豬用的尖刀,還有大鐵鉤子,他也都帶了過來。潘陽、潘士堯爺兩個各逮著豬的兩條腿,把豬壓在巷口的大石板上,潘士雲從家端個洗臉盆蹬蹬跑出來了,隻等副隊長尖刀刺進去,她就拿洗臉盆裝豬血。
什麽,你要說怎麽還拿洗臉盆來裝豬血?那多不衛生呀。
農村鍋碗瓢盆有限,但凡哪家哪戶辦喜事請客的,別說洗臉盆拿出來,就是拿了洗腳盆出來用,你也還以為那不過是個洗菜盆子。
總之,不拿尿盆出來用就算講究的人家啦。
此時,潘五嬸家不大的院子中間鋪了兩張破草席,張學蘭和潘五嬸正一塊給潘士堯縫結婚用的被褥,潘五嬸兒子閨女都有本事,潘五嬸可算是他們村有福氣的人了,所以縫被褥這事就非潘五嬸莫屬了!
潘恒春的閨女,也就是潘士堯的親姑潘竹林從河西趕回來了,正在老潘家院子裏忙活油炸菜丸子、撒子等吃食,用來做結婚那天招待賓客的主食。
按說大房辦喜事,二房、三房都該來幫著忙活忙活,可眼下隻有三房過來了,二房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這樣也不好,潘老五心裏約莫明白大房和二房因為什麽事鬧得關係僵硬,就勸潘陽道,“兆科,你讓士堯去他二叔家喊一聲,算是你禮節到了,他家來就來,不來拉倒,這樣以後也沒人怪乎到你。”
潘陽一聽潘老五這麽說,心道也是,就喊了潘士堯,讓他去喊他二叔。
潘士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去了一趟,潘士堯去了沒幾時就回來了,臉色不太好,對潘陽道,“阿噠,以後二叔二嬸家有什麽事,我們都別去,什麽態度!”
潘陽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氣,我們通知了,他愛來不來,既然頭是他起的,以後也別怪我們不跟他來往。”
因為二房的事,雖然老潘家心裏不舒坦,但好在因為結婚事多,忙起來也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頭,結婚前兩天,除了潘士堯早就趕到的親姑潘竹林,其他親戚也陸續來了,有潘士堯的姑奶奶、外婆、姨還有舅媽,再加上各自都帶著孩子,一股腦的全都擁到了老潘家。
老潘家就那麽點地兒,壓根住不下這些人,實在沒辦法了,潘陽安排了一部分人住在潘老五家,又把緊挨生產大隊的茅草屋收拾出來,放上床板,鋪上草墊子,也能安排幾個人住過去。至於家裏的幾個蘿卜頭,全給張學蘭攆到了三房家,讓他們跟幾個堂兄弟妹們一塊睡。
潘士堯這幾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他按照添禮的名單上挨個通知他們婚期那天一定到場,這些人之中有本村的諸如王有田、潘士聰之類的村幹部,還有和他家平時相好的人家,以及外村的諸如姚寶忠之類,都得挨個通知。
潘士堯騎自行車把公社幾乎都轉了一圈子,確定全都通知到之後,又順帶從鄉裏的供銷社稱了糖果和糕點,又買了六條煙,十來瓶價位一般的瓶裝酒回來,用兩瓶招待先來的客人,剩下的留開席那天再用。
這個時代還沒有接新娘的說法,大多是結婚的頭一天,新娘和她阿噠一塊趕到男方家庭,在男方家歇息一夜,隻等次日辦過酒席之後,就順lì的成為男方家的媳婦。
趕往潘家村的那天,秀英特意去鎮上花兩毛五分錢洗了個澡,把她油亮光滑的長發辮成一條麻花辮,額前特意讓她姐秀春給用剪刀剪成空氣劉海,薄薄的一層剛好齊眉。
雖然是寒冬臘月,但為了漂亮,秀英還是穿上了潘士堯給她置辦的一身衣裳,毛線衣外頭罩著呢子大衣,紅色的呢子大衣顯得她非常喜慶精神,連她姐夫嘴巴鈍的一個人都止不住誇讚她俊俏!
換好行頭的秀英就這麽挽著她阿噠的胳膊,一路走到老潘家,等到了老潘家,看到她和潘士堯的新房,更是喜歡的合不攏嘴了,嶄新的兩件石瓦房,床櫃子椅子一應俱全,就連座鍾、自行車也有,更令她感到驚喜的是,潘士堯竟然真給她買了一台縫紉機!
潘士堯見秀英止不住的盯著縫紉機看,小聲問道,“買了你喜歡的樣式,還行吧?”
秀英滿含著羞澀和喜愛,點頭道,“喜歡,太喜歡了。”
眼下如果不是新房子裏圍了一圈來看她的大人和孩子,秀英一準要抱住她男人狠狠親兩口,這是她挑的男人啊,果然沒有看走眼。
就在秀英被一群婦女孩子圍住要糖時,秀英的阿噠也被潘陽請著去堂屋坐到了上座,一塊陪同秀英阿噠的還有潘老五、王有田、潘士聰幾個。
張學蘭、孟廣美妯娌兩個,連著潘五嬸和潘竹林,都在忙活做吃食,她們除了要做出晚上招待親家公的這一頓飯,還要把明天開席的菜先準備出來一部分。
開席的這天,老潘家堂屋裏擺了一桌,用來招待親家公還有村幹部以及姚寶忠他們幾個,隔壁潘廣臣老娘家擺了兩桌,安排潘士堯的外婆、姨、舅媽等人領他們孩子坐一桌,至於村裏和老潘家要好的,則都暫時安排在新房裏嘮家常,新房裏擺了張矮桌,上麵放了瓜子、花生喜糖等物,不過總是剛放上去就給孩子們一搶而光。
其實孩子們不見得能全吃得完,他們都塞在口袋裏拿家去留著慢慢吃。潘竹林擺了幾次,也就不再擺放了,除非有幾個難纏的孩子硬要糖,潘竹林才拿出來給他們幾塊。
不過這群孩子中間,是有個潘竹林要特別照顧的,是跟姚寶忠一塊過來參加潘士堯婚禮的姚祺妹,因為結婚這天場麵太亂,潘陽顧不上照看她媽,找了一圈潘士鬆,這熊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個犄角旮旯地方瘋去了,潘陽隻好把她媽托付給潘竹林,讓潘竹林務必要好好照看她媽。
潘竹林雖然整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既然她哥哥叮囑她了,潘竹林就格外的注意這個小姑娘,給她兜裏裝滿了瓜子糖果不說,快到飯點還把她帶到廚房大灶上,那裏他們村的二麻子正在當掌勺大廚,潘竹林能做主,弄點油炸菜丸子給小姑娘讓她吃點墊肚子。
廚房大灶上,二麻子把以肥肉、雞鴨為主的大碗先拿大鐵勺盛滿,‘家裏人’潘兆豐就領著同村的年輕二流子們往桌上端菜。張學蘭、潘五嬸兩個蹲在地上,挨個把油炸大丸子、撒子還有白麵饃饃等裝上盤子,潘竹林和孟廣美兩個就負責往桌上送。
而潘陽呢,則是忙得腳不沾地,等吃走一批席麵了,還要招呼下一批客人上桌,擺筷子擺碗喊人上菜
潘士堯作為今天的主角,少不得要領秀英挨桌子敬酒,碰上村裏跟潘士堯差不多大的二流子年輕人,非起哄讓秀英也跟著喝一杯,秀英一個姑娘家哪裏會喝酒,潘士堯纏不過他們,隻好把秀英的那杯也喝了,連著敬了幾桌酒,潘士堯腳下已經開始發虛,如果不是靠一股意力在支撐,這會兒早就該倒下呼呼大睡了。
雖是寒冬臘月,坐在席麵上的客人誰也不覺得冷,大家吃著喝著,笑著談著,大肉塊直往嘴裏塞,吃得個個嘴巴油乎乎的,直到實在撐不下去了才戀戀不舍的從席麵上離開,他們走了,下一撥人立馬安排上席這頓飯一直從中午吃到了將近天黑。
當潘士堯和秀英好不容易從席麵上敬酒下來,村裏的二流子小年輕又齊齊擁到了新房裏,反手關上門,把一幫毛孩子小姑娘全擋在門外,因為他們要鬧新郎新娘子了,小兒不宜!
混鬧了半個晚上,這場婚禮才總算結束,外頭賓客離家近的陸陸續續回家去,離得遠的,就在老潘家再歇一晚,明早吃了飯再走
張學蘭、孟廣美幾個都還沒忙完,他們要把今天吃剩下的菜擇下來,分門別類安置在不同的盤子裏,還有吃剩下的白麵饃饃、油炸大丸子和撒子,這些都是好東西,留著還能過年吃。
孟廣美和潘五嬸兩個在廚房大灶上跟前趕後忙活了一整天,張學蘭也是心裏有數的人,她把燒得油乎乎的大肉塊還有雞鴨分別給了她們各一碗,油炸大丸子剩得多,每人又給了一盤子,至於糖果糕點什麽的,自然也少不了,都分了些讓她們給帶回家去。
潘五嬸要了肉菜和大丸子,糖果糕點她不願意要,“我和你五叔都老人了,不愛吃糖,留著分給孩子們吃。”
既然潘五嬸這麽說,張學蘭也不強求,轉而拿了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塞給潘五嬸,潘五嬸推辭了兩下,也就不客氣的收了。
孟廣美也拎了她的東西,喊上她家幾個孩子,還有她男人,都一塊家去了,這回老潘家才算徹底安靜了下來。
張學蘭正在忙活收拾碗筷的時候,秀英換了身在家穿的衣裳出來了,半舊不新的小襖子,還有軍綠色大棉褲,她有心同自己婆婆處好關係,接過張學蘭手裏的碗筷道,“娘,我來幫你洗碗筷。”
其實張學蘭也不是不喜歡秀英,就是心裏發愁她沒有兄弟,眼下見秀英這般懂事,她也不好讓新媳婦忙活,就道,“你趕緊放下,今天隻顧著敬酒,你和士堯都沒吃幾口飯吧,灶上還有剩的饃饃和菜,趕緊去挑你喜歡的熱了,端房裏跟士堯一塊吃。”
張學蘭這麽說,秀英才發覺自己一天沒怎麽吃東西,確實餓了,她歡喜的哎了一聲,自己動手熱了飯,又貼心的給潘士堯熱了一碗老鴨湯,想著他喝了這麽些酒,胃肯定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