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順著一條寬闊平整的青石路上轆轆行馳,過了江堤沒多久,路兩旁就出現了鱗次櫛比的房屋。從車窗縫隙了掃過眼去,寒櫟隻見那些房屋都是大塊的花崗岩砌的外牆,青瓦覆頂,寬闊高大的宅院連綿成片,看似房屋都建得鬆散淩亂,可若是有些什麽變故,略微改動便是一座最堅固不過的城堡。
馬車沿著主路一路疾馳,一路行了近一刻鍾才在一處大宅門前停下,因不是正式敕建的國公府,此處隻算是一處別院,故此正門上並沒有用“國公府”字號,但是宅外丈餘寬青石磚磨腳對縫平整無塵的車道、七間九架梁、金漆彩繪的門廳以及大門上猙獰的獸麵錫環,依然昭示這此地迥異於尋常民宅的肅穆。門前隻懸了一塊“毅勇”的牌匾,然而細看落款卻赫然鈐著今上禦寶。
在一路上,寒櫟已經打聽明白,自己現在這位大舅公―海騰蛟,按世襲降等製,襲爵的時候本是從公降至侯爵的,但是據說是海家又立了很大的功勞,今上龍顏大慰,特降旨褒揚海騰蛟公忠體國、誠樸勇毅,故賜海騰蛟進爵一等,仍襲原三等公爵位。因此,肅國公府由公府變成侯府,又由侯府變回公府,肅國公府依然是巍然肅立的肅國公府。
寒櫟算了算,舅公家的爵位是十來年前晉的,十來年前發生了什麽事?還不就是靖難之役嗎!在靖難之役中立了功勞,這麽說,這位海舅公的政zhì立場就不言而喻了,他肯定是站在現任皇帝―朱棣這一邊兒的。再想到海家幹的營生――海運,寒櫟不由得想起後世對於鄭和下西洋起因的諸多猜測。想必海家背後也有差不離的任務吧。這就說明,這位舅公起碼也算得上是皇帝的心腹之一吧。也就是說---海家這條粗腿現在還不愁倒下去,孫家大可以好好抱一抱,靠上去借借勢。
寒櫟有些出神,據他的所知道曆史知識,大明朝的開國功勳裏頭可沒有海家這一支。
寒櫟眨了眨眼睛,甜甜地笑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才隻五歲的小屁孩兒,就憑著海家下人語焉不詳的一句話,就能推算出海家最大的秘密來。
就在寒櫟思索的時候,馬車已經從側門進去了,繞過福壽萬代垂花壁,又到了二門,早有小子們過來卸下馬匹牽走,用人將馬車拉進二門方才垂手退出。又有一群穿紅著綠的婆子丫頭服侍著下了車。一個體麵的管事媽媽上來稟告道:“老太爺吩咐了:幾位太爺都想見見姑老太太並表姑奶奶、表姑爺、小姐、少爺,老太太又不在了,後堂也沒個招待的人,左右是自家骨肉,就不講究這些男女大防了,在一起見了倒是幹脆。如今各房的太爺們與在家的爺們、奶奶們都在陽和堂候著。請姑老太太過去相見。”
寒櫟精神抖擻,倒是不覺得累,但是看見外婆與母親都是麵露疲色,想來舟車勞頓,她們的身體不好,已經感覺勞累了。海家的人口眾多―看那一片烏壓壓的房屋就知道。這樣子一下子將親戚都認完倒是省事了。省得一房房地拜見,那才是真的吃不消。
隻是進到那陽和堂的金絲楠木大門,即使是寒櫟,也不禁深吸了口氣。不是說陽和堂的金碧輝煌、富麗堂皇讓孫家人失色。而是陽和堂中的人。即使知道海家的人口繁茂,卻不知道能多成這樣兒。寒櫟目測陽和堂足有大半個足球場大的正堂,居然烏烏泱泱地站了快八成滿。
見到暖轎停在堂門口,大堂裏的聲音都猛地一靜,幾百口人的目光齊齊地投射到了下轎的孫家眾人身上。
海氏進了堂,目光徑直投向了端坐在正中的一個氣概端嚴的老頭兒身上。那老頭兒想必就是現任的肅國公――海騰蛟了。他見海氏一進門,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海氏打量著他,他也緊緊地打量著海氏,老眼中已是淚花閃爍。海氏愣了半天,才將這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兒和記憶中那個高大壯碩的壯年大哥重合起來,慟叫一聲“大哥!”,老淚橫流,趔趄著幾步撲到海騰蛟身前跪下,抱住他的腿大哭:“大哥!嬌兒回來了!是不孝的嬌兒回來了!”
當年如花似玉的小妹已是雞皮鶴發的風燭殘年模樣,海騰蛟顫抖的手撫上妹子的頭發,含著的淚忍不住流下來,柔聲哽咽哄著,似乎還是哄著四十年前那個嬌寵著的小丫頭:“乖,嬌兒,不哭。哥哥還在這裏,你要什麽,哥哥都給你辦到。嬌兒不哭――”哄著妹妹不哭,他的淚水卻是嘩嘩地流個痛快。
旁邊的另幾位太爺還好,獨有一路跟過來的六太爺感受更深,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哥哥和妹妹,兄妹三人哭做一團。
旁邊的人趕忙上去將三人攙扶開,好言相勸了半天,三人才止了淚。結過丫頭們遞過的熱手巾擦過了臉,海氏整肅釵環,方正正經經地給諸位兄弟一一見禮。
海氏這一房當年的兄弟十個,姐妹二人,除了大哥和六哥和她―最小的三妹是正室嫡出外,其餘的都是庶出。故此這兄妹三人的情分更是與眾不同。海騰蛟原是老大,比最小的妹子海嬌兒足足大了十多歲,當年寵著她就如寵著女兒一般。這些年來,兄弟們老的老,去的去,就連兒子都有故去的,早就死了和妹妹能再見的心。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再見到小妹妹的這一天。
隨後孫張仰夫婦帶著沾衣、寒櫟拜見,寒櫟真是數不清到底磕了多少個頭。――老太爺這一輩的兄弟,活著的、在金陵的,還有六個,他們的子女,不,沒有女,隻有子。寒櫟就把一雙手的手指頭都換了五六遍了,還沒有拜見完。這還不算海騰蛟的兒子們,他們最後廝見。再單獨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