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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搖了搖頭，安靜吃肉喝酒。
他的話原本就不算多。
燕十三沉默，白衣老者微笑喝酒，隻剩下乞丐老者一個人喋喋不休。
燕十三很餓，也很渴。現在時機難得，所以他吃的特別慢，要將每一寸烤雞的營養吸收。同樣的，他喝酒也非常慢，這是要幫助自己消失，在最快的時間將烤雞的營養轉化成自己的。
半個時辰之後，整隻烤雞才被吃完，他也已經七分飽。
一個殺手，永遠不能全飽，因為隻有七分飽的狀態才是最佳狀態，他殺人的最佳狀態，因為這個時候的肌肉既不會太緊，也不會太鬆，發動起來既不會無力，也不需要暖場。
如此狀態的他，才是最佳狀態的他。
燕十三衝兩個老者拱了拱手，道：“雖然兩位前輩是受人之托，但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這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雖然依兩位前輩的實力，這世上根本沒有兩位前輩辦不到的事情，但燕某還是想說一句……兩位前輩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我燕十三拚盡性命，也一定完成。”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乞丐老者哈的大笑道：“那若是我倆要你這條命呢？”
燕十三淡然一笑，道：“燕某這命都是兩位前輩給的，如果兩位前輩要，盡管拿去便是。”
乞丐老者哈哈笑道：“小子，你是認定我們兩個不會殺你，所以才這命說的吧？那若不是我們兩個，而是你的仇家，偏偏這麽對你，你死得可就太冤了。”
燕十三搖了搖頭，道：“小子雖然不成器，但他人的恩惠是否接受，也是要分人的。若不是兩位前輩，這恩惠燕某也未必會要。”
“有誌氣！有個性！很像那個人，怪不得他……哈哈哈……”乞丐老者頓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沒有再說下去。
燕十三雙眸神光一閃，緊跟著問道：“兩位前輩，晚輩還有一事想問，若是方便，還請兩位前輩告知。”
乞丐老者擺了擺手，道：“你是想問究竟是誰讓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這麽做的吧？”
燕十三點了點頭，雙眸精光閃閃，道：“適才晚輩聽兩位前輩的話，那一位世外高人此前根本不知道晚輩的存在，那他就更不會知道晚輩今日的遭遇，既然如此，他如何能算準，進而讓兩位前輩在此處等待？”
乞丐老者搖頭，感慨萬千的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按照常理推斷，他是不應該知道你，更不會知道你這段時間的遭遇。但這世上的事，有許多是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的。不可說、不可說啊……”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燕少俠。”
燕十三神色恭敬，道：“是。”
白衣老者微笑道：“不要這麽嚴肅，放輕鬆些。我們兩個老家夥到底是誰，你心裏或許已經猜了出來。嗬……我們兩個已經是死人了，所以此事燕少俠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還是不要宣揚出去的好，也算老夫的請求。”
燕十三立即道：“豈敢。縱然兩位前輩不說，燕某也決不敢提。”
白衣老者點了點頭，微笑的道：“說回你的問題。戚兄說的是，這世上的事，九成九都是能按常理來推測的，但剩下那極少數，卻是無論如何也推測不出的。不說你不知道，就算是我們兩個，也不知道答案。那人行事向來是出人意料，就算全天下的人猜，也是猜不出來的。今日他既讓我倆照顧燕少俠，日後你們必有再見之日，到那時答案也就出來了。一切順其自然就可，也不必強求。”
燕十三道：“是。”
白衣老者微笑道：“今日事已了，你我緣分便斷，自今以後，便盼燕少俠劍術能有所成，不要令那人失望。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要令自己失望。那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開心，誰開心？自己開心最重要。嗬……這話起初老夫是不明白的，但後來經曆的事情多了，便漸漸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人之一生，如白雲蒼狗，那人終究隻有一個。世事滄桑變化，不過一粟。既然什麽都是虛幻，也就什麽都不重要，名或是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們唯一能不辜負的，也就隻有一顆心罷了。哈，起初老夫心中千般不懂，現在總算是明了。燕少俠，敢問一句，究竟做什麽能讓你開心？”
“這……”燕十三清明的眼睛頓時有些迷茫。
他是一個殺手，也是一個劍客，自他記事以來，不是殺人，就是被訓練殺人，慢慢的，他從殺人中得到了樂趣，許多、許多的樂趣。
久而久之，殺人也就成了他唯一能做，會做的事情，好像隻有這一件事能讓他開心，但問題是……這真的是那件唯一讓他開心的事情嗎？
以前他從來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於是這白衣老者突然這麽一問，他竟有些呆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以前他以為隻有殺人這一件事讓他開心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他根本沒得選擇，早在他人生開始之前，可以讓他開心的所有可能性都被別人完全、徹底地抹殺了。
以前，他根本沒得選，那現在呢？他有的選，但整個人生已經步入正軌，他正處於自己人生中的安適區，下意識的，就懶得去改變了。
白衣老者拍了拍燕十三的肩膀，輕輕歎了一口氣，蘊含著無限的憐憫與同情，就如一個虔誠的聖徒，見不得世人承受任何一絲一毫的苦痛。
白衣老者道：“沒關係，你的路還很長，慢慢找便是。但老夫想跟你說的是，你的路走得太快，以至於看不清路途的風景，所以今後的路，不妨走得慢一些，也許就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若是迷惑了，不妨去神劍山莊瞧一瞧，那裏或許能給你一些提示……”
燕十三沉默。
乞丐老者哈的大笑道：“風老頭，各人有各人的緣分，你在這兒悲傷個什麽？真是的，老子還是懷念你年輕時的模樣，那時候的你是多麽的意氣風發，心比天還高，走個路都昂首挺胸，搞得好像腦袋一頂就能將天給捅破，誰能想到過了幾十年，你脾氣居然變成現在這樣了。走咯……”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年少無知，以為隻要努力，終有一日自己便可無敵天下，但後來才知道，這世上的事情，不完美者是九成九，如何能讓每個人都如了自己的心願，倒是你老戚，過了幾十年，馬上都要入土了，性格居然還一點兒沒變，這點老夫是比不上你的。”
乞丐老者大笑道：“那是，風老頭，我告訴你，我老戚這性格啊，一輩子都沒打算改了，改的隻是……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人生的追求！哎，你說咱們馬上去哪兒瞧瞧。”
“泰山。”
“不錯，就是泰山，怎麽著，風老頭，要不要比比，看看誰先到？”
說笑聲中，白衣老者、乞丐老者已經站了起來，大跨步往破廟外走去，破廟內隻剩下怔怔出神的燕十三。
“好啊，老夫聊發少年狂，比一下也是可以的嘛。”破廟外傳來白衣老者的聲音。
這時燕十三才從恍惚中恢複過來，頭腦一片清明，衝兩人的背影拱手，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熱淚盈眶。
如論道滅神大會那般，這，同樣是一種江湖傳承。
正在這時，破廟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共有三十餘人，人數眾多。這群人腳步輕盈，踩在枯枝上，幾乎沒有發出多少聲音，足見這群人武功都不錯，俱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不過半數以上身上還負了傷。
“喂，站住！”
“第一，你們要尊老愛幼，所以不應該喊‘喂’。第二，你們並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並不認識你們，就算是找人，也應該有禮貌些。有禮貌的人，多半運氣都不壞。第三，我們兩個也沒有叫‘喂’的人。你們是想找燕十三吧，他現在就在裏麵，趕緊進去吧。雖然你們這群小子很沒有禮貌，不過老戚我還是要禮貌地提醒你們幾句，他現在已經吃飽喝足了，你們想要殺他，恐怕要費些功夫，要是覺得自己沒這個能力，就趕緊離開吧，不要白白送了自己的小命。言盡於此，再也不見。”
破廟外，三十多個江湖人張目結舌，看著那乞丐老者就像看著一個白癡，而聽完乞丐老者的話，一群人眼角全都不由跳了跳，好一陣心驚膽顫。
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折損了二十多位江湖好手的情況下才將燕十三逼入了絕境，眼看著馬上就要成功了，沒想到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居然給這兩個老頭子給攪黃了。
見那兩人正要離開，其中一個身穿黃衣的年輕人跳了出來，長劍直指乞丐老者，大喝道：“站住！哼，你們兩個糟老頭子，壞了本大爺的好事，居然還想離開？你可知本大爺是誰？”
乞丐老者來了興趣，但他沒有問，反而指著自己，眨了眨眼睛，笑哈哈的道：“你是誰我不知道，不過看你這麽囂張，老子也想問問了……你又知不知道我們倆究竟是誰？”
那黃衣年輕人瞳仁驀地一縮，身體竟微微有些顫抖。剩下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我不必知道你是誰，因為……”他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那是相當勉強才拚著最後的勇氣說出來的話。
乞丐老者哈哈一笑，他根本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截口道：“因為我馬上就要變成一個死人，而死人是誰根本不重要？哈哈哈……風老頭，看來這個江湖真的變了，少了敬畏，多了鋒芒。”
白衣老者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風景，緩緩的道：“或許這也並不是鋒芒，而是狂妄無知，為了成名，為了麵子，就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但卻不知道，就算他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最終得到的，隻是一個笑話，他們雖然死了，但卻也是要變成笑話的。”
那黃衣年輕人渾身已經開始顫抖起來，他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他終於問了：“你、你們到底是誰？”
乞丐老者望著那黃衣年輕人，大笑道：“年輕人，想成名沒什麽，但至少也該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連我們兩個究竟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這麽狂妄，你有沒有問過自己，憑什麽？你究竟憑什麽敢說這樣的話？你以為自己是誰，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嗎？哦不，老子又說錯了，恐怕連神劍山莊的三少爺你都沒有放在眼裏，你以為自己已經無敵天下，連他都不是你的對手了吧？以前的江湖可不是這樣的，碰到名氣大的，我們總是要試一試虛實，以前江湖的年輕人可比你們更珍惜性命，既珍惜自己的性命，也珍惜別人的性命。既然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那老子這一番話算是白費唾沫了。老子已經說了，燕十三就在裏麵，你要送死盡管去好了，一群蠢貨！走吧，現在這江湖，看到這群蠢貨就煩。”
白衣老者這次倒沒反駁，微微笑了笑。
人群自動散開，形成了一條人形通道，再沒有人敢阻止他們，至於原因，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兩人漸漸遠去，也正在這時，燕十三已經出了破廟。
他嘴角輕輕勾起，噙著一抹陰冷、嘲弄的意味，他的語氣更加冰冷：“他們究竟是誰？‘無情小子’曹冰，點蒼派年輕高手中，你是第一。你天賦不錯，原本我該留你一命的，但像你這種狂妄自大的人，就算不死在今天，明天恐怕也要死，那就今天送你一程好了。”
“燕十三！”黃衣年輕人瞳仁縮了縮，咬牙道：“哼，殺得了再說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也是我曹冰名揚江湖的日子！”
燕十三搖了搖頭，抬起頭，看著天，緩緩的道：“蠢貨終究隻是蠢貨。”(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