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叔卻沒笑,隻是冷冷打量水榭三人,看到他們眼神純淨,穿著打扮中規中矩,也不過是十八九歲而已,於是便將擔心放了下來。
此時水榭還在赧然無比,從小到大,水榭被別人叫過“螃蟹”,但還從來沒被叫過“水水”!
這種名字,真是太惡俗了!水榭心中憤憤道。
武小歐卻渾然不覺,也跟著哈哈大笑幾聲,隨後叫過小二:“小二,今天我遇到了幾個投機的兄弟,有什麽好的菜色抓緊上來,對了,還要再來一點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那小二旋風一般地跑來跑去。
“武兄弟太客氣了,我們幾個已經吃過了。”水榭道。
武小歐卻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道:“無妨無妨,再吃一頓又怎樣?吃飯不是關鍵,關鍵是聊天!今日偶遇水水兄,我頓時有種恨我二人相逢太晚之感!”
水榭被這話搞得一身雞皮疙瘩,問道:“此話怎講?”
武小歐大樂道:“平日裏那些人都說我的名字不男不女,不過聽到了水水兄的名字後,我才發現……”
話音未落,旁邊的空叔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滿臉通紅,顯然已經憋到內傷了。
“這個難纏的小子,完全是故意的。”看著身旁的兩個家夥,頭埋在臂彎裏,趴在桌子上,身體在劇烈的抖動,不知道已經笑成什麽模樣了。
水榭感到前所未有的……頭大。
武小歐仿若無覺,樂嗬嗬地道:“水水兄弟,你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哪?”
水榭收起窘態,答道:“我們要去瀧島。”
空叔聽到後,臉色變了一變,旋即恢複正常,但這樣一個細微的變化卻沒有逃過水榭的眼睛,他已經是循道毀人境界的高手,連動物的情緒都能感知,更何況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呢。
武小歐大惑:“水水,瀧島雖然景色不錯,但常年遭受爪倭流寇的侵擾,戰亂叢生啊!雖然這兩年倭寇比較安分,但保不齊今年不會有什麽動作啊!萬一你去了瀧島,卻正好遭遇倭人,那可該如何是好?”
“這樣吧,”武小歐拍了拍胸脯,道:“瀧島實在太危險,你們跟著我好了,我們人多勢眾,而且鏢師的武力都還不錯,跟著我們也可以保護你們的安全啊,我們武威鏢局此去南方,肯定可以送你大半程的。”
看來這個武小歐也真是個直腸子的爽快人啊!水榭還未作答,武小歐便問向空叔:“空叔,我們武威鏢局此行去哪?”
空叔一愣,道:“你不知道?”
武小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偷跑出來了,父親不知道,隻是遠遠跟著你們,直到剛才看到你們要吃飯,我才跟了進來,因為我這次出來錢沒帶夠,已經花光了。”
空叔聞言,想要斥責武小歐,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是重重一拍大腿,歎道:“少爺,你太胡鬧了,我們這次就是去瀧島。”
“噗!”武小歐一口水還沒咽下,聽到空叔的聲音後,直接噴了一桌子。
“我們也去瀧島?”武小歐苦著臉問道。
對麵的水榭三人又開始了劇烈的咳嗽。
“不錯。”空叔點了點頭,正色道:“少爺,此次前去瀧島山險水遠,說不定會有不小的危險,我現在可以派幾個人送你回去。”
“果不其然,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是武威鏢局的少爺。”水榭心道。
“我不回去。”武小歐堅定地說道:“我這次偷偷跑出來,就是不想再回去了。你若是想將我送回去,我就再跑給你看。”
“胡鬧。”空叔有些無奈,但他也怕老板的這個獨苗出什麽岔子,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樣吧,少爺你跟著我好了,走完這趟鏢,我們一起回去。”
“嘿嘿,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武小歐樂道。
“水水啊,我們這次可以同路了,不知你們去瀧島做些什麽?”武小歐問道。
“從軍。”
“從軍?你們三個都是?你知不知道那裏很危險?”武小歐看的出來水榭不是在開玩笑,也收起了那副玩樂的樣子,正色問道。
水榭笑道:“我們三個一起去,瀧島危險又怎樣,曆練曆練,算不得什麽,從軍報國才是正途。”
空叔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小夥子,我能看的出來,你也是武藝加身的人,能有這番誌向著實不易,我也是當年從軍隊裏退下來的人。”空叔開口了:“這樣吧,你們幾個就和我們一起上路,順路送你們到瀧島,正好我和那瀧島守備軍的主將有些舊情,可以將你介紹給他,謀個好點的差事。”
“嘿嘿,空叔一遇到那些士兵總會想起他的往事,你們就和我們一起走,我這一路上也好有個伴嘛。”武小歐連忙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空叔和小歐了。”水榭滿臉的笑容。
…………
“大哥,你怎麽這麽輕易的就答應了陌生人的邀請?”一回到房間之中,尹飛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而且你不覺得那個武小歐有些熱情得過火了嗎?而且明顯是要表現出他自己腦子裏缺根筋啊,肯定打得什麽壞主意。”
“我也覺得有些蹊蹺。”簡凡撓了撓頭。
“對,這個武小歐實在表現的有些過火了。其實我本來就想和這些鏢局的人聊聊天,沒有別的目的,但是別人要是對我們有目的,我們也得迎上去啊。現在不能武斷地說武小歐對我們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反正這一路還長著呢。”水榭答道。
“那個空叔,至少也得有武宗的實力,這樣的高手即便不是武威鏢局的總鏢頭,也得是總鏢頭之下的第一人了。能夠讓他帶隊護送的東西,會是什麽呢?”水榭的好奇心越發地被勾了起來。
不過,水榭心裏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不知怎麽的,我一遇到姓武的人就會感到特別親切。”
水榭盤膝坐在床上,雙目微閉,強大的神識傾瀉而出,瞬間將整個客棧籠罩在內,所有的景象曆曆在目。
“嗯?怎麽回事?”在水榭的神識想要進入那兩間屬於鏢師們的通鋪房時,突然發現房間裏麵竟然被人布下禁製,自己的神識竟然無法穿透。
“是個高手。”水榭心中微微一動,收回神識,仿若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
通鋪房內,空叔揮出一道白色真氣,將整個房間籠罩其中。
“少爺,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是不是老爺有什麽吩咐?”空叔看到禁製完成,垂手而立,很是恭敬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
“空叔,你不必那麽拘謹,坐下說話吧。”武小歐此時顯得穩重無比,哪裏有半分剛才那胡鬧的模樣!
“好。”空叔也不拘謹,直接坐下,苦笑道:“少爺,今天你冷不丁地突然出現,我和你演這出戲,真是有些突兀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父親的確是有命令了。”武小歐正色道:“父親派我來和你們完成這一次走鏢。”
空叔驚異道:“為何老爺要少爺你親自出馬?”
武小歐歎了一口氣,道:“你知道的,這次走鏢至關重要,事關我們鏢局能不能存續,總鏢頭的意外受傷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父親他又必須坐鎮京城無法抽身,隻有我來了。”
空叔麵色凝重:“的確,這次可以算得上是我們武威鏢局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走鏢了,若是失敗,那真是我們賠不起的。”
“我們賠不起,但萬通賠得起。”武小歐笑了笑:“這個不是關鍵,關鍵是,我們必須把這趟鏢安全送達瀧島。”
“既然少爺你來了,那麽肯定萬無一失了。”空叔笑道:“大江後浪推前浪,像少爺你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不去參加什麽擷秀大會可真是有點可惜了。”
“對了,少爺,你今天和那幾個小夥子故意表現的如此親近,到底是何用意?”
武小歐神秘地笑了一下:“很多人都知道武威鏢局的武小歐是個白癡,我也隻好把這出戲再演的長久一些啊。況且今天這幾個年輕人看起來眼神純淨,麵龐中正,那一身正直的氣息是掩蓋不住的,我也存了拉攏之心,之前我其實已經在後麵觀察許久了,也故意選擇在這個時間露頭,就是想結交一下,覺得這幾個小子很有意思。”
空叔歎道:“少爺天賦驚人,卻非要用白癡的名頭來掩蓋自己,真是……有點可惜唉。”
武小歐渾不在意:“當出頭鳥可不是什麽好事,有些人喜歡出頭,而我不喜歡。”
“少爺的眼光確實銳利獨到,那幾個年輕人我也很看好,有些人即便放到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這三個小夥子無疑都是這種人。如果能夠加入瀧島守備軍,然後曆練幾年,退伍之後進入我們武威,也算是給我們補充新鮮的血液了。”
武小歐點了點頭,道:“空叔說的有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趕路。”
…………
武威鏢局的車隊很長,看起來十幾輛大車裏都裝了很沉的貨物,走在土路上,都能硌出深深的印痕,武威二字的大旗高高豎起,數十個身著黑衣的鏢師威風凜凜,凝神戒備。這陣勢,當真是比一般軍隊還要來的耀眼。
水榭等人和武小歐一起,就騎著馬走在隊伍的中間,欣賞著荊江以南的風光。
其間武小歐多次不露痕跡地套問水榭過往的經曆,水榭都答了個滴水不漏,什麽長在西疆,去京城路上結識尹飛,在京城又結識簡凡等等,水榭信手拈來,卻隱去了參加擷秀大會和西線戰爭的那一段經曆。
水榭能看得出來,武威鏢局所押送的這批貨物著實很重,大車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那些鏢師無一不是滿臉謹慎,小心提防著戒備著旁邊的行人。
水榭看了暗自搖頭,這麽明顯的戒備之色,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的東西很貴重麽。
這一路前去瀧島,路途並不全是南方水鄉,渝州境內還有大片大片的山區,過了渝州還要卸貨裝船,翻山越嶺還要跨海,的確相當不容易。不過水榭又看了看這些鏢師們,一個個都是肌肉遒勁,帶著若有若無的內力波動,顯然最次都是武士。最關鍵的是,這些鏢師都是從前線退下來的老兵,一個個殺戮經驗十分豐富,若是有人不開眼想要打劫這個隊伍,恐怕也要付出相當慘重的傷亡才行。
水榭唯一看不透的,就是那個少爺武小歐了。
這家夥看起來文文弱弱,總是表現出一副很白癡的樣子,就像是從來沒有出過門一般,在街上總是東張西望,看到什麽好東西總會興奮地指手畫腳,這個樣子,嗯,真是像極了水榭剛出西疆時的模樣。
武小歐看起來不通武藝,渾身上下也沒有一丁點的內力波動,但水榭就是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這個武小歐絕對不像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車隊已經進入了安州腹地,平平安安沒遇到什麽狀況。武小歐一路上對水榭等人大為照顧,表現的十分大方,吃的喝的住的全都不要水榭自己花費,也讓簡凡與尹飛對其暗暗生出了好感。
水榭心中也有些疑惑:“莫非自己真的看走眼了,這個武小歐真的就沒有別的心思?看他整體傻嗬嗬地笑,眼中沒有絲毫精芒,難道真的是那種好吃懶做的二世祖?”
答案當然不是,這一點水榭也很快意識到了。
鏢師們的性格都是比較排外的,因為他們主要任務就是押送手中的貨物,遇到陌生人總是很警惕。不過這些鏢師們倒也不怕遇到什麽山賊土匪,如果遇上了,那麽說上幾句江湖話,雙方都互相給個麵子,也就過去了。因為一般的鏢師是退伍的士兵,但鏢頭可大都是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一些小股的土匪也不會得罪這樣的鏢行。
不過這些天來,水榭和他們倒是相處的很好,雖然水榭的性子溫文爾雅,但畢竟是帶兵剿滅蒙羅幾萬鐵騎的人物,對這些退伍老兵的性格拿捏地再準確不過,因此這些鏢師們都非常喜歡這三個半路加入的小夥子,每天水榭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講一些戰場上的故事,也讓他自己感觸良多。
那段戰場歲月,是水榭成長最快的一個時期,不僅是武力的提高,更是性格與人格方麵的成長。
在大半個月後,水榭一行已經到了安州的邊陲小城。
然後在這一天中,一個鏢師在吃飯時中毒了,口吐黑血,眼睛翻白,四肢抽搐,沒過多久便倒地身亡。
很蹊蹺的死因。
因為這些鏢師們在外吃飯時,一般隻吃自己隨身攜帶的幹糧,若是像之前那樣到飯館中用飯,則會先用驗毒的銀器檢驗一下,若是無毒才開始食用。
可是今天在吃飯之前,武小歐親自拿著銀筷子在每一碗飯中都測試過了,銀筷沒有變黑的跡象。
但還是有一個人死了,武小歐的臉色很難看。
水榭在一旁看著,臉色有些凝重,就連他也沒有看出來那人是怎麽中的毒。
“自己還是小心一點好。”水榭心道。雖然他的陽龍內力可辟百毒,但有些奇怪的劇毒還是防不勝防的。
空叔看著倒在地上的那個鏢師,目光冷然:“把他衣服脫了,拿把刀來,我得剖開他的肚子看一看。”
空叔在這些鏢師中的威望很高,他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人了,經驗十分豐富,此言一出,也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畢竟人死如燈滅,雖然這些鏢師之間感情深厚,相比較來說,還是他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一些。
水榭沒想到,武小歐竟然親自動手,三下五除二,將那死去鏢師的衣服剝了去。
這位武威鏢局的少當家終於收起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白癡樣子,手持一柄柳葉刀,熟練地劃開了這鏢師的肚皮,一股難言的血腥味道頓時彌漫全屋,但這距離最近的武小歐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武小歐的手法利落幹淨,很輕快地就將鏢師的胃破開,裏麵剛吃下去的飯菜還幾乎沒怎麽消化。
胃裏彌漫著一股惡臭,許多圍觀的鏢師都掩住了口鼻,眉頭深皺。
但武小歐依舊沒有任何感覺,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水榭看得暗暗吃驚,要麽就是這個武小歐心裏素質遠超常人,要麽就是此人已經經曆了太多這樣的場麵,習以為常了。
空叔見此,將鼻子湊近聞了聞,隨後用銀筷子一試,果然筷子立刻變黑了。
“無臭無味,是砒霜,好強的毒,看起來量還很大。”空叔的臉色很凝重。
“看來那下毒之人是趁我們不注意,在驗毒之後才下的砒霜,導致他的死亡。”空叔分析道。
眾人聽得暗暗點頭,卻都同時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空叔分析得顯然很有道理,那敵人能夠暗中做得如此小心,不露絲毫痕跡,定然是身邊人無疑了。
一時間,這些鏢師們都麵麵相覷,心裏開始猜測起來。
剛才坐在死去鏢師旁邊的幾個人此時都連連擺手,慌不迭地解釋道:“不是我,不是我幹的!”
武小歐卻站了起來,滿臉的陰沉,環視著所有人,冷冷道:“這的確是毒性很強的砒霜,但是這鏢師卻不是因為砒霜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