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抱著容菀汐上了馬車,路上,卻也依舊抱著她。初夏瞧著皇上對小姐這般用心的樣子,心裏對皇上的埋怨,不由得也少了一些。
其實知秋之死,皇上縱然有錯,卻也不能太過責怪。皇上之錯,和她與小姐在這件事情上的錯處是一樣的,都隻是忽略了對方的心狠、動作慢些罷了。又不是有意讓知秋死,身為九五之尊,豈能對一個小奴婢的事情太過上心、整日盯著?於皇上而言,知秋之死的確純屬意外。隻要皇上依舊對小姐盡心,她這個做奴婢的,還能多說些什麽呢?
隻是不知為何,縱然能明顯看到皇上對小姐的關切,但卻總覺得,皇上這平靜的表情,讓人不管看了多少眼,都看不出個根底來。皇上對小姐的情,是再也沒法子一眼了然的了。
自打進宮後,好像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變了樣兒。但到底是因何事而變,卻是誰也說不清楚。宮牆之中,一切皆深晦,說不清、道不明。
折騰了這一番,早就誤了上朝的時辰。不知道李忠貴那邊應變了一個什麽說法,皇上心裏惦記著,一進北宮門兒,便叫了梁都統到近前來,吩咐道:“你帶著幾個人,將皇後送回宮裏去。如今多事之秋,再吩咐了兩班換崗之人,守在漪瀾宮門外。依舊如之前那般,除了禦膳房裏送飯的,所有人不得進出。還有,叫了太醫過去給皇後瞧。”
聽得梁都統應了一聲兒,皇上便放下了容菀汐,跳下馬車,往後頭空著的那輛馬車上而去,也顧不得換朝服,直奔禦膳房而去。
初夏聽得皇上又吩咐了封宮,不禁眉頭緊鎖。但畢竟一旦進了宮裏,規矩便大了,她再也不能像之前在府中那般,和皇上沒輕沒重的。不敢問,便隻能自己納罕著。
看著昏迷不醒人事的小姐,初夏試著推了容菀汐兩下,想要將小姐叫醒,以便想個法子出來。但輕輕推了兩下,喚了一聲兒,小姐沒有絲毫反應,便隻能作罷。
到了漪瀾宮門外,宮門口是這兩日裏難得的清淨,並沒有那些看門狗守著。然而這清淨,卻也隻是暫時的,等一會兒,定然又有人守在門外了。
梁都統道了聲“冒犯娘娘”,便跳上了馬車,將容菀汐抱了下去。初夏想了一路對策,卻是沒想出來,便也隻能緊跟著梁都統下了馬車,回了漪瀾宮。
小康子和蓮心還沒醒呢,宮裏分外安靜。梁都統將容菀汐放在床上,又道了聲:“叨擾了姑娘”,這才退下了。
不多時,漪瀾宮門前便有了一陣腳步聲。這些腳步聲至院門口而止,可見是皇上派來封宮的人到了。緊跟著,又有兩個腳步聲急匆匆進了院兒,直奔正殿而來。是趙太醫和白太醫。
兩位太醫給容菀汐把脈看了,都說娘娘是因身子虛勞、悲痛過度以致昏迷,如果行針將娘娘喚醒,未免對娘娘鳳體造成不必要的損傷,還是等娘娘的身子緩過來,自己醒來為妙。隻是等娘娘醒來之後,再給娘娘開一些補身的方子,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初夏對太醫們的話自是沒什麽異議的,隻是客客氣氣地送了這兩人出去。還未等轉身回屋,便見皇上走到了院門口兒,隻得停住腳步,躬身給皇上請安。
皇上剛好和兩位太醫打個照麵兒,便問了兩位太醫容菀汐的情況。聽得兩位太醫說無事,稍稍放心。闊步進屋的腳步,還是有些著急。
皇上進了屋,隻是吩咐了初夏拿一個椅子,便靠著床尾的雕花護欄坐著,靜靜看著容菀汐,一言不發。
初夏幾次想要開口問皇上是否能解除封宮,卻是仔細思量了好幾番,都不敢開這個口。今時今日,已經再不同往時往日了。
之前宸王殿下若是對小姐不好,就連她和知秋都敢給宸王臉色看,因為知道宸王待她們還是寬和的,總不會和她們一般計較,因為受寵、所以肆無忌憚。可是此時,宸王殿下已經變成了皇帝陛下,他們也再不是在王府中,而是在未央宮中,君王之心莫可測,皇上對小姐的心,都再不是那般一眼便可看情深情淺的樣子,更何況是對她們呢?
她區區一個奴婢,何敢同皇上諫言什麽?即便是知秋含冤而死,她們卻也隻能忍著,即便是小姐,。
自從進了未央宮,一切在不知不覺間都變了樣兒。可究其原因,卻好像,誰也怪不得。
曆朝曆代的君王不都是如此嗎?如不被人懼怕著,那還叫皇帝嗎?想來天威難測,皇上自己的心底裏,卻也未必是舒坦的。
這深宮裏,上至主子下到奴才,沒有一人是舒坦的,人的本性,都被這深深的宮牆壓得扭曲了。雖說逝者已矣,但如果知秋還是昔年裏那隻會聽話的小姑娘,又豈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她不知道再在這深宮裏生活下去,她和小姐,是不是也會變了模樣。想來,會的吧?
此時她們不已經因為知秋之死,而錯了原本那不爭不搶安靜度日之心嗎?
在這深宮裏,或是主動或是被動,終究都逃不了變得陰暗狠辣……
初夏站在床頭,也是靜靜看著容菀汐的麵容。不言不語,心裏卻陡升一抹悲涼。
及至晌午,容菀汐才緩緩醒轉了。醒來便看到皇上坐在床邊,心裏一時五味雜陳。喜的是,她仍舊能在一睜開眼之時看到他,悲的是,她眼中的他,容顏依舊、可卻如此陌生。即便清醒了,不再於朦朦朧朧中看著,她卻依舊看不出他的情緒來。
但覺陌生,便無需再瞧,莫要把往昔裏的美好都看沒了……容菀汐緩緩別過頭,不再看皇上。
“小姐可有哪裏不舒服的?”見容菀汐和皇上沒話說,初夏這才問道。
容菀汐搖搖頭,道:“還好……隻是頭有些沉,不想說話。”
初夏應了一聲兒“是”,便不再言語。她知道,小姐這是說給皇上聽的。
但皇上似乎並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又或者是明白了,卻反而樂得沒皮沒臉。在小姐的話落下不過片刻,皇上便道:“那人燒得隻剩下一具焦骨,容貌不見,可見對方是故意想要讓咱們看不清容貌。派出去搜查那縱火之人,那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一點兒線索也無……”
“你切莫太過悲痛,到底是個冤死的替身,還是本尊,還有待徹查。朕已經派了幾路人馬,日夜兼程地去追趕,也已經傳令各處守軍,讓他們留意慕容焰一行人,一旦發現蹤跡,立刻阻攔,務必要將畫像中人送回京都城中。”
容菀汐並未看皇上,就好像沒聽到皇上的話一般,隻是依舊別著頭,索性閉上眼睛,很明顯地、再不打算就這件事兒上給他任何回應。
到底,他是不信任她的。到底在他心中,哪怕隻是一個口頭兒承諾,他都不肯答應了慕容焰的借兵之言。江山與她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受到了容菀汐如此冷落,皇上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吩咐初夏道:“去禦膳房傳午膳,告訴他們弄一些清粥小菜兒,莫要太油膩了。再去太醫署,讓他們將皇後的藥盡快送來。”
“是。”初夏應了一聲兒,十分恭謹,並無任何反感之意。
不多時,禦膳房的人便將午膳擺好了。容菀汐要起身去桌邊,卻被皇上給按住了。皇上自己起身去桌邊,容菀汐卻是緊跟著便往桌邊去,並無繼續賴在床上之意。皇上盛好了一碗粥,轉身見容菀汐已經落座,那端著粥碗的手,便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隨即,便將粥碗放在了她麵前。他原是打算到床前去喂她吃,可她不願,便也隻得作罷。
既然飯畢,容菀汐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臣妾身子不適,恐怠慢了陛下,不若陛下移駕他處,以便身心舒坦。”
皇上靜靜看了她半晌,道了聲:“好,那你好生將養。”
容菀汐聽得出,他的聲音裏帶著歎息之意,聽得出他轉身離去的腳步很是沉重,聽得出房門關閉的聲音有些拖遝留戀。但她卻不願意去細想。
她怕自己習慣於他的好、依賴於他的好,便愈發地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她不想讓昨晚和今早的慘劇再次發生。
初夏在小廚房熬好了藥進來,在床邊服侍著容菀汐用了。喝了藥,身子暖了些,人的精神兒也恢複了,容菀汐方問道:“我昏迷的這一會兒,宮裏頭可有什麽動靜?”
“沒什麽動靜,隻是……”初夏略一猶豫,還是道,“隻是咱們漪瀾宮,還被封著宮。”
這事兒是瞞不住的,怎樣也要說與小姐知道。
既然已經說起,便也沒必要藏著掖著,都說出來便是……初夏繼續道:“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難道知秋的事,還不能讓陛下看出來咱們是被冤枉的嗎?瞧著陛下的意思,也不像是認為這件事情真的和咱們有什麽關聯,畢竟昨兒對知秋的盡心擺在那兒呢。可如今卻還是封著咱們的宮,未免讓人覺著,咱們是因為知秋的事情獲了罪,不是平白弱了咱們漪瀾宮的威儀?”
即便這些話她不說,小姐也想得到。莫不如說出來,小姐心裏也痛快些,一起商量出個對策來為好。
半晌,容菀汐卻隻是歎了一聲兒:“高處金光弊眼,他怕是看不清了……”
“小姐,我們如今,可如何是好?難道就由著陛下這般封著宮?”隻要小姐願意,總是有主意的。漪瀾宮總這麽被封著,實在不是辦法。
說話間,忽聽得門口兒有人向裏喊了一聲兒:“奴婢來給娘娘請安,皇後娘娘可在家嗎?”
聽得,卻是冬雪的聲音!
冬雪好像沒看到門口兒有封宮的侍衛似的,兀自向院兒裏高聲道:“宮裏傳,說知秋姑娘失蹤了,薄妃娘娘心裏惦記著知秋姑娘,特意差奴婢過來問問,姑娘可回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