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墅出來的時候,陽光還沒有穿透濃厚的晨霧。微冷的感覺環繞周身,甚至仿佛要漸漸滲透心中,把每一寸神經都寸寸冰封一般。她連忙從挎包中掏出外套披上,免得原本還沒有從捐腎的手術中完全恢複過來的身體出現什麽狀況——
暖暖啊,你要記住,之所以為你取名“蘇暖”,就是因為你的笑容那樣可愛,遠像太陽一般溫暖明亮,明白麽?
從遙遠不知名的方向,似乎傳來母親慈愛的聲音。然而再次回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源,蘇暖不僅嘴中有些發苦。她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心中說道:可是媽媽啊,當現實的殘酷讓我的心漸漸冷凍,我還能保持溫暖明亮的笑容麽?
弟弟蘇陽的手術迫在眉睫,然而,父母的意外亡故、父親公司的突然破產、親戚們的袖手旁觀……一係列的變故讓這一雙姐弟措手不及。雖然還不至於流落街頭,然而即便蘇暖再怎樣努力,也不可能擔負如此巨額的經濟負擔。
課後打工、努力學習贏得獎學金,謊報年齡去有償獻血,甚至,在得知自己和一個腎病患者的配型吻合的情況之下,她想都沒想便做了賣腎的決定。
不是沒有想過求助媒體,然而那些記者相對於弟弟的病情,似乎更為關心父母公司倒閉的真相,所以她隻有依靠自己!
好像瘋了一般,然而她別無選擇——隻有這樣,她才能迅速得到更多的錢!她唯一的弟弟蘇陽,隻有擔負巨額的手術費才有可能活命!
一陣冷風吹來,散去蘇暖紛亂的思緒,她精神一凜,從略略傷感的情緒中回到現實。畢竟生活還要繼續,而現在——她有些困擾地看著裝滿巨額現金的挎包——比起沉湎於過去,她更加需要想出一個合理的說法來解釋這些錢的來源。
想到這裏,蘇暖的神情有些糾結,那是驕傲而又無奈的表情:她的弟弟今年不過十四歲,卻是聰慧敏捷,想要蒙騙過關,可要好好費一番腦筋,就像是前一陣她做完捐腎手術需要休息的時候一樣。
她不疾不徐地向前走著,同時不停地思考著。這時,蘇暖經過街頭的一個報攤。反正待會還要坐公交車,為了打發時間,她買了一份日報。
坐在車上,閑閑地翻著報紙。突然,其中的一則豆腐塊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則新聞大意上講的是某彩票頭獎中出。而其中的重點是,中獎者姓蘇,女性,而且同她一般都是這座城市的人。蘇暖驚訝之餘靈光一閃,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晨霧漸漸散去,早晨的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紗簾灑進來,輕撫著少年稚氣卻秀美的容顏,他下意識地輕哼一聲,擋去惱人的光線,然後睜開了漆黑的雙眸。然後,少年習慣性地朝著旁邊的看護床位看去。
被子一絲不苟地疊好,床單上也沒有什麽皺著的痕跡,床頭的乳白色櫃子上,也沒有熱氣騰騰的早餐。
“姐姐又是整夜工作去了麽?”少年這樣喃喃自語著,伸出自己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纖細手腕,“蘇陽啊蘇陽,你到底要給姐姐增添多麽沉重的負擔呢?你的身體難道不能爭氣一點麽?”
懊惱不甘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病房裏,少年纖瘦的身影顯得那樣孤單寂寞。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的把手輕輕轉動,笑得暖人心扉的少女出現在門口,看到坐在床上發呆的少年,她輕柔喚道:“陽陽?你醒了?怎麽不再多躺著休息一下?”
“我說老姐,我都上中學了,不要總是‘陽陽’‘陽陽’的好不好,”蘇陽有些別扭地瞥過臉嘟嚷道,“直接叫‘蘇陽’不就好了。再說……”他從床頭白色的櫃子下麵的抽屜中拿出一本英語書攤開在麵前,“我要是一天到晚蒙頭大睡,這學期的特等獎學金可是要泡湯咯~~”
“好啦好啦優等生,稍晚一些學習也沒有關係的!”掩去眸中的疼惜,蘇暖試著讓語氣變得輕快喜悅起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蘇陽皺眉:好像自從父母過世以來,他們兩姐弟身邊就是厄運連連,很長時間都沒有什麽好消息了。然而,為了能讓自己安心養病,堅強的姐姐總是保持著溫暖的笑容。而且她總是能夠想方設法使得現狀看起來並沒有那麽令人絕望。
比如,當他們被迫從那豪華的洋房搬出來,姐姐會笑著說:“我們並沒有流落街頭不是麽?而且現在這套公寓大小正合適,尤其冬天,我們可以擠在一起取暖,不必一個人睡在空曠的房間啊!”
比如,當姐弟兩人沒有穩定收入維持生計的時候,姐姐會驕傲地說道:“我家陽陽真的很了不起,每個學期都能賺得獎學金補貼家用,雖然還是差了我這個姐姐一大截,但是比起那些隻會闖禍的混蛋小子,簡直是雲泥之別——當然,泥巴是他們!”
比如,當他們變賣所有家具,隻留下必備用品,甚至連個人電腦都難以擁有的時候,姐姐會無所謂地說:“這樣在閑暇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聊天什麽的,不必擔心我家陽陽成為網蟲或是近視眼什麽的了。”
比如……
姐姐一直都是那樣堅強樂觀地麵對一切,承擔一切。所以即便蘇陽一開始便認為八成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他仍舊興致勃勃地問道:“是什麽好消息?”
“你的手術費有著落了!”蘇暖雖然有些心虛,但是卻也真心高興。因此現在她的笑容並不是作假的。
這下子,蘇陽真的是呆在當場了。然而幾乎在同一瞬間,他便從巨大的喜悅當中清醒過來。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況,蘇陽心中簡直是一清二楚——就算蘇暖千方百計企圖瞞過他,然而他這個姐姐顯然並不擅長說謊,所以常常是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蘇暖,她便心虛地不打自招了。
所以,在他清楚明白不容樂觀現狀的情況之下,理智如蘇陽都不認為姐姐會有什麽辦法在短時間內籌得自己巨額的醫藥費。於是,他像往常“逼供”的時候那般,保持著萬分嚴肅的神態,靜靜地、靜靜地盯著笑得一臉燦爛的蘇暖。
不、不妙啊!這小子,又是這樣一副樣子!
“怎麽,你不相信麽?”蘇暖心裏一陣發虛,每次看到蘇陽這種眼神,她總是有些心裏發毛。隨即,她有些不服氣地憤憤然:明明我才是姐姐啊!怎麽每一次都要被那個小鬼頭牽著鼻子走?
“我隻是想不出來這筆巨款的合理來源。”蘇陽不鹹不淡地說道。
“那麽你看看這個吧~~”像是獻寶一般,蘇暖將方才在報攤上購買的報紙放在蘇陽的膝蓋上。
蘇陽雖然聰明,然而畢竟還隻有十四歲,況且麵對的是他最最親愛的姐姐,自然很難想象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向自己撒謊,況且這種“同姓同城之人抽中彩票頭獎”的巧合實在是太過具有傳奇性,說出去都可以當笑話。因此這一回。蘇陽完全的相信了。
知道自己的手術可以如期進行,而且若是順利的話,自己便可以回到學校正常生活,少年的臉上綻放出讓陽光都頓時黯然失色的燦爛笑容。他興奮地掀起被子,緊緊拉著蘇暖的雙手,若不是他此時身體委實太過虛弱,恐怕會即刻彈起來又蹦又跳了吧。
這時候的蘇陽,看起來才真正像是一名無憂無慮的十四歲少年。
看著弟弟的笑顏,蘇暖微微泛著淚光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決斷的光芒:昨夜發生的一切,就讓它隨著晨霧一起永遠消失,沉澱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吧。傷痛也好,不堪也罷,隻要蘇陽能夠健康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她便毫無怨言了。
若是蘇陽此時稍加留意,一向敏銳的他便會覺察都對姐姐的異狀有所覺察,然而一心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他,什麽都沒有發現……
蘇陽的手術進行的很順利,預後良好,也沒有出現什麽嚴重的術後感染,因此兩個月之後,他便出院,和蘇暖一起回到了兩室一廳的公寓,並漸漸回歸課堂,過上了正常的生活。這讓姐弟兩人高興了好一陣子。
白雲蒼狗,時光悠悠,轉眼間,兩年時光匆匆而逝,十八歲的蘇暖如願地被本市最好的大學之一A大錄取,而蘇陽也憑借優異的成績考取了A大的附屬高中。兩人的學校不過一街之隔,相互照應起來方便許多。
由於A大和A大附中皆是寄宿製度,蘇暖姐弟商量幹脆將原來的公寓出租,而自己搬入宿舍,這樣一來不僅可以節省房屋水電等費用,還可以增加不小一筆收入。
九月,A大的開學式正在舉行。此時,成績全校第一的蘇暖正作為新生代表在台上講話。
台下,在她不曾注意的角落,一道溫柔的目光正緊緊鎖定著那道纖細柔美的身影。男子的眸中是難以掩飾的喜悅:真的是她!
下意識地按上自己的側腰部,男子露出了有些懷念的表情:若不是那個女孩,恐怕現在的自己早就因為腎髒衰竭而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了吧。雖然她並不是無償捐獻,然而,對於自己有著救命之恩,這一項事實卻是不容改變的。
蘇暖——男子的唇角微微上揚——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