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泠羽坐在馬車裏,車內溫暖如春。
這一路走來,城中的年味已經十分濃烈,雖然沒有到處張燈結彩的風俗,但南詔王並不限製這些街上的裝飾,好幾個大戶人家的朱門前已經綴上了火紅的燈籠。
空氣中也飄動著濃烈的年糕味道。
宮泠羽其實也對過年這種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她想要和在一起的人,時刻都能夠在一起,隨時都能像過年一樣玩耍。但雲憶寒不一樣,他……應該是沒有過過新年的。
歲正風寒也好,亂世傾城也罷,她總要和喜歡的人一起走下吧?
隻要手牽在一起,好像前方也沒什麽過不去的難關。
從暗宅出來以後宮泠羽就在想,想破腦袋的在想怎麽讓雲憶寒過個好年?
雲憶寒那個人吧,也不挑食,但沒什麽特別喜歡吃的東西,任何山珍海味在他嘴裏似乎都是一個樣子,所有的食物“眾生皆平等”,不管喜歡不喜歡,味道好不好,他都隻吃一兩口的樣子,也幾乎從來不去評價什麽,不然他不會那麽瘦的。
宮泠羽才不信他活了這麽久,就真的連五穀雜糧都不需要了。
他要是真那麽牛x,早就羽化成仙了!
但是這麽一想,雲憶寒好像也很好養活的嘛?
宮泠羽並沒有發現,自己這一路來幾乎滿腦子想的裝的都是雲憶寒。
她是真的把他放在心裏了。
冷月如霜。寒風割麵。
枝頭、樹上早已沒有一分翠葉,那些青灰、毫無生氣的枝椏,映在月光疏影中,隻讓人覺得一片灰敗。
城門處,巡邏的官兵已經被打暈綁在陰暗的角落裏。
城牆之上,掛著渾身是血的女子——
樂明砂從劇痛中醒來,恍然之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裏是——
腳下懸空,能看得到的隻是通衢大道。
隻是夜已深,宵禁時分,街上空無一人。
回頭望去,城牆上砌得整齊的青磚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芒。
肩上驀地傳來遽痛,樂明砂身子一晃,腳下懸空著的感覺本就讓人害怕,她這不明所以的一動,插在她肩膀上的那支小箭很快便晃動起來,要不是她身子太過單薄,此刻怕已經從高高的城牆上摔了下去!
她怎麽會在這裏?!
燕傾不是已經派人把她看守起來了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這裏,這裏分明是——
樂明砂全身的血液都在腦海中閃現出那一幕曾經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慘景時凝固住了。
她左右環顧,眼中微茫一點一點冷凝下去,她認得這裏,她怎麽會忘記這裏?!
這裏分明是當年宮泠羽的葬身之地!
甚至像感應到了什麽,樂明砂驀地抬起頭去,望向一個方向。
月光下,她望著的地方站著一個黑袍人。
那一襲宛如煉獄魔鬼的鬥篷烈烈飛舞。
樂明砂隻覺得兜頭被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那個地方,她曾經也站在過,並且身邊有著燕傾。
現在站在那裏的人,即使她目力不夠,從身材上也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可是她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那就是宮泠羽!
耳邊忽然想起燕傾惡毒、不帶任何感情的話,他說宮泠羽回來了,害過她的人都要下地獄,包括他和她!
所以宮泠羽這是來找她尋仇了麽?!
終於輪到她了?!
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就是宮泠羽,樂明砂都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她的身體自流產以後便沒有恢複過來,一直會隨身攜帶的弓箭也不知去處了,她奮力的掙紮著,這城牆上的青磚雖然磊得整整齊齊,但是卻不是平滑整齊的,每一塊和每一塊之間相接的地方都有不明顯的凸起,這裏雖然高,但她想要從這裏安然下到地麵去,也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掙紮了幾下,樂明砂發現除了肩膀上,她身體的其他部分似乎並沒有受傷,至少活動起來還是很方便的,並且沒有感覺到有疼痛感!
樂明砂隻顧自己掙紮著,想要逃離,並沒有注意到,從她左邊肩胛骨穿過去,將她一箭釘在城牆上的小箭,正是出自她那把絕世無雙的銀色小弓。
是她自己的箭,將她活生生的釘在了城牆上。
她的箭有多大威力她難道忘記了?
竟然還想要能夠掙脫開來。
“傾哥哥,你看,我的箭堅持了兩個時辰都沒有掉下來耶,我的箭法是不是又精進了?”
正在拚勁力氣掙紮的樂明砂,在聽到這暗夜之中突然破風而來的一句話時,小臉唰的慘白了下來,一時之間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幾乎是下意識的。
她再次望向了那個方向。
月光之下,黑袍人已經摘下了鬥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張嬌俏可愛的臉,正是以“林許”的身份跟了她一段時間的假“林許”,也就是——真的宮泠羽。
剛才那話,就是出自宮泠羽口中。
鏡隱身在暗處,不知道主子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奇怪的話,隻是他看到,城牆上那所謂的世子妃,在聽到這些話以後,臉色變得青一下,白一下的!
宮泠羽唇角輕勾,當然,樂明砂是看不到她臉上這細微的表情的,她能看清楚的,隻是她抬起了手,手中正拿著她的那張銀色小弓。
沒開弓,卻是對準了她的方向。
見此情景,樂明砂非但沒有露出驚慌之色,相反的,竟然有幾分放下心來。
毫無疑問,宮泠羽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年她說了那樣一番話,又用這弓箭將她射死,她想要原樣奉還回來。
但是,她若是想用她的箭射死她,那豈不是在白日做夢?
她的射日神弓舉世無雙,又豈是誰都能夠拉得動的?
這把弓箭看似玲瓏小巧,輕鬆無比,但實際上卻不是一般的重,而想要拉開這張弓,用的不是蠻力,而是巧勁兒。
這股勁兒,隻有鑽研了很多日子的她才能夠使得出來。
別看每一次她開弓傷人都很輕鬆,但實際上並非那般容易的。
樂明砂舒出一口氣,宮泠羽是拉不動射日神弓的。
那邊的宮泠羽並沒有急於去拉弓箭,隻是比劃著,對著她,良久,緩緩吐出一句話:“明砂,我原本想取了燕傾的狗命以後再碾死你的,但是這些年你好像都沒有什麽長進,被燕傾利用還對他死心塌地,我想,你現在心裏頭還是愛著他的呢。盡管你在他眼裏卑賤如草芥,什麽也算不上。”
城牆上掛著的樂明砂,麵沉如鐵,指尖隱隱泛白。原本褪盡血色的一張慘白臉,竟然因為宮泠羽的言語逼迫,被氣得起了紅潮。
宮泠羽說的都對,可她偏偏還沒有辦法反駁什麽。
這個女人,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又活了,還是和過去一樣的尖酸刻薄,說話都跟刀子似的,能把人殺死。
樂明砂受了刺激一般,更加用力的想要掙開自己肩上的束縛。
她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浸濕了衣襟,她的衣衫單薄,冷汗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又吹著冷風……這幾年養尊處優,她早已受不了這樣的環境了,這又是汗又是血的,讓她覺得心裏怪惡心的……
樂明砂的身體搖搖晃晃的,隨時都要綴下去一樣,可就是掙脫不開,肩膀那一片,已經沒了任何感覺,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宮泠羽靜靜的望著她,就像貓咪充滿玩味的在看著一隻走投無路任人宰割的老鼠——
樂明砂篤定宮泠羽是拉不開射日神弓的,可就在她不顧一切胡亂掙紮的時候,那邊的宮泠羽已經緩緩伸出了另外一隻手,慢慢張開了那張銀色小弓,略一沉眸,彎弓、搭箭。
呼嘯之聲破空而來。
正在使勁渾身解數掙紮的樂明砂,忽然轉頭眸光射向宮泠羽,縮孔立刻縮了起來!
唰——
幾乎是她看清楚的同一時間,那支箭已經穿過她右邊的肩膀,將她牢牢的釘在城牆上。
樂明砂疼得眼前一黑,大喊出聲:“宮泠羽!你不能殺我!世子殿下不會放過你的,他現在,現在一定在到處找我……”
宮泠羽點點頭,同意道:“他必然是在四處找你的。”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宮泠羽很快便接住了自己的話,悠悠然的抬起手,唰的一聲,箭矢宛如流星劃過夜空,準確的釘住了樂明砂的一條腿。
腿骨上傳來清晰的劇痛。
宮泠羽算是半個學醫的,她自然知道,這一箭紮在哪裏,最能讓樂明砂疼得夠本。
唰——
唰——
一箭又一箭,夜空中仿佛下了一場流星雨。
空蕩蕩的街上,樂明砂一聲慘過一聲,歇斯底裏的慘叫聲,如厲鬼般飄散不開。
同一時間,世子府。
燕傾拂袖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怒道:“這麽多人看著一個人都看不住?都是廢物麽!給我找!今夜找不到,你們誰也不用回來複命了!”
該死的,宮泠羽到底有多大本事?在桑與眼皮子底下就把人給劫走了!她是怎麽辦到的!
“是!”
……包括桑與在內的,地上黑壓壓的跪著的一片人異口同聲的發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