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祭司院受到了損害,宮泠羽的複仇大計隻得耽擱,轉眼便到了九月的下旬,深秋。
忘川勸她還是轉移地方好了,祭司院不要也罷,大不了從長計議,宮泠羽卻不那麽想了。
說她的私心想跟著雲憶寒共同進退也好,說她還是想繼續要這大祭司的位置也罷,她暫時都是不想離開的。
“林姐姐,這個字念什麽?”坐在窗邊的阿搖端著書過來,最近小家夥黏她黏得緊,看到他這樣愛說話,也乖巧,宮泠羽心裏也十分高興。
宮泠羽看了一眼,告訴他念什麽以及如何解釋後,便摸了摸他的頭,阿搖忽然睜著一雙大眼睛問她:“林姐姐,你知道忘川哥哥當初為什麽要把我帶回來嗎?”
宮泠羽一愣,她還真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問過的。
阿搖垂下腦袋,道:“忘川哥哥說我長得像小時候的他。”
聞言,宮泠羽心口一陣抽疼。
小時候的忘川?
她沒有見過。
原來,小時候的忘川竟然就是長這樣麽。
宮泠羽低頭打量阿搖的容貌,感到一絲愧意。
她不是故意不去問忘川為何偏偏要帶阿搖回來,她隻是覺得,忘川想要的,她都想給。
能給的都想給。
她給不了的,就隻能在心裏說句對不起了。
忘川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她何嚐不明白?可是明白歸明白,她給不了。
收回思緒,發現阿搖正用一種好整以暇的姿態看著自己,宮泠羽有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小孩子身上有太多奇怪的情緒,但轉念想想,可能跟他的孤僻性子有關係。總之他如今也愛同人說話兒了,她歸根結底是高興的。
窗外秋陽正好,幾簇菊花盛開,香氣溢滿園。
宮泠羽偏頭看向繼續坐回去寫字的小男孩,笑道:“阿搖,別寫了,我們去吃中飯。”
“好啊。”阿搖立刻放下筆,聽話的下來。
宮泠羽自然而然的拉起了他的小手,走向了臨時的“餐廳”。
自從雲憶寒單方麵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後,他也和大家一起吃飯,說是“大家”,其實也不過是她、忘川和淩波而已,偶爾桃緋夫人也會過來一起吃飯,但沒人願意搭理她,淩波還總是會言語相向,她後麵便不來了。
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手牽手走進來,雲憶寒眯起了眼睛。
具體眯眼望著的方向,是兩個人極為自然的牽在一起的手。
此時此刻,雲憶寒心中隻有一句話——他娘子的手他都沒有這樣正大光明不要臉的拉過!
這個臭不要臉裝傻賣萌的扶搖!
“你給我鬆開。”雲憶寒站了起來,隨著他起身的動作,一道破風之音傳來,剛剛被他折斷的筷子,厲風般擊向阿搖。
宮泠羽拉著阿搖跳起,將他抱在了椅子上,回頭瞪著雲憶寒,厲色道:“你夠了!”
連小孩子的醋也吃,雲憶寒到底還有多幼稚?!
雲憶寒十分委屈,不敢跟她頂嘴,隻能瞪著扶搖。
這廝的年紀明明比林許都要大了好不好!
他隻是練功走火入魔才會變成小孩子的身型好不好!
“祭司大人好本事,筷子都把牆壁穿過去了。”忘川一聲輕笑,目光放在前方,沒有去看任何人,開口,卻是在暗諷雲憶寒。
“要你管,死狐狸。”雲憶寒立刻反擊,罵了回去。
“嗬嗬。”淩波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兒大的樣子,低頭悶笑。
“吃飯吧。”宮泠羽拉著阿搖入座,雲憶寒怨恨的目光仍然放在阿搖的身上。
好想撕下這人這張不要臉的偽裝皮囊。
一頓飯,四葷四素,一大鍋冬瓜丸子湯,全是忘川做的。
宮泠羽盛了一碗湯,先是給了淩波,然後又盛了一碗,給了阿搖,雲憶寒眼巴巴的等著這第三碗,卻見她盛完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自己慢悠悠的喝了起來。
忘川眼觀鼻鼻關心,幽幽笑出了聲音。
雲憶寒瞪著他:“怎麽一到吃飯的時候,你就陰陽怪氣的?”
忘川道:“祭司大人說什麽便是什麽。”
雲憶寒被他這無所謂的態度激到了,瞟了眼暗暗吃飯的其他人,低聲威脅他道:“死狐狸,真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麽樣麽。”
“雲、憶、寒!”
雲憶寒威脅忘川的語氣,一絲不差落進宮泠羽的耳朵裏,她啪的一聲放下筷子,教訓雲憶寒道:“好好吃飯不行麽。”
“我……”雲憶寒十分委屈,分明是這狐狸先挑戰他的,怎麽到頭來反倒又成了他的錯?
但是自己的媳婦兒是不能說的。
在別人麵前,媳婦兒的話永遠都是對的——說書先生語錄。
雲憶寒默默放下了筷子,飄到了外麵。
宮泠羽也懶得管他,給淩波夾了幾塊肉,給阿搖盈滿了湯,最後看著忘川,歎氣道:“別理他,咱們吃飯。”
臨時用餐的地方在竹裏館外麵的二層小樓裏,雲憶寒出來後,便直接朝著隻剩下一半的摘星樓去了。
祭司院隨處可見斷壁殘垣,全是被燒焦後的殘跡,雲憶寒也並未讓人去修葺,當下,休息調養才是當務之急。
摘星樓從百尺危樓變成了三層小樓,倒也頗有些意境,桃緋夫人正在微微有些淩亂和狼藉的頂樓上站著,見到雲憶寒來,笑靨如花的朝他打招呼。
雲憶寒在她幾步之外站定,道:“這些日子以來,還是要謝謝你。”
桃緋夫人掩唇道:“咦?我沒有聽錯吧?堂堂的祭司大人竟然還會道謝?”
雲憶寒麵無表情道:“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但你也要記住,絕對不可以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知道。”桃緋夫人目光放開了一些,盯著他,道:“你就不後悔麽。”
“為何這樣問?”
“為了一個女人,你寧可付出這麽多,可我看來,她的心思並非全在你身上。”
“至少有在我身上的部分,便是值得。”雲憶寒又露出了那副隻有提起林許時才會出現的表情,讓桃緋夫人又嫉妒又生氣。
“記住,守口如瓶。”雲憶寒淡淡瞥了她一眼,縱身從摘星樓上跳了下去,身如鬼魅,極快的掠過地麵。
夜王府——
鳳珈臨的雙手被麻繩緊緊捆住,繩子的另一頭,攥在他大哥鳳則年的手中,鳳則年臉上厲色顯現:“你到底走不走?!”
鳳珈臨道:“你都把我綁了,還來征求我的意見做什麽?”
鳳則年十分無奈,這個最小的弟弟,卻最不讓人省心。他拉著繩子,將鳳珈臨扯回房間裏,關上門,苦口婆心道:“南詔的事情不讓你插手是為了你好,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情,我如何向我們的父親交代?”
鳳珈臨氣道:“我能出什麽事情?南詔的事情亂,東籬的事情就不亂了麽?一樣是亂糟糟的,我在哪裏不一樣?”
“你……”鳳則年真的是給氣到語結了,太陽穴隱隱作痛,他稍一鬆開繩子,鳳珈臨便想跑,隻是這繩子掉到地上,被他用腳牢牢踩住了:“我實話與你說吧,南詔朝廷,局勢動蕩不安,恐怕將來要有大事發生。你知道南詔過去為何會一直風平浪靜,國泰民安嗎?”
鳳珈臨搖搖頭,這一席話都把他說懵了。
什麽朝廷,什麽局勢,他從來不去深究的,他隻是隨心所欲,他從小就在夜王府長大,對夜王府的一切都有感情,反而是鳳翎王府讓他覺得陌生!
他才不管南詔過是國泰民安還是民不聊生,——或者民不聊生對他來說更有利,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夜王府全部都搬到東籬去,東籬好歹也是山多水多環境好,不像南詔,蟲子多空氣還濕熱。
鳳則年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長長一聲歎息:“南詔富裕,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可國內卻一直平安無事。因為有兩大勢力,勢均力敵。就如一個池塘裏的兩條魚大王,能讓這一池水都歸於平靜。但若有一天,有一方的勢力被打破,局勢便會動蕩起來!”
鳳珈臨聽得似懂非懂:“什麽魚——大哥的意思是,夜王府和祭司院?”
鳳則年瞪了他一眼:“你把夜王府當成家,
可夜王府南詔的地位可沒你想的那般重要!”
“那祭司院是對的?另一條大魚是——”
“想想那夜家小王爺是給誰辦事的?!”
鳳珈臨恍然大悟,唏噓道:“原來是世子殿下!”
鳳則年頭疼不已,真是拿他沒轍!
傍晚,宮泠羽在自己房間的躺椅上愜意的躺著,躺椅是放在窗邊的,秋意正濃,聽著外麵婆娑的風聲,看著搖曳的樹影,再看著月亮一點一點爬起來,心情無比的舒暢。
她的手裏,正捏著一隻錦囊。
是懷真臨死前托小僧彌交給她的錦囊。
懷真說,讓她務必在最需要的時候才能打開。
自從有了這錦囊,每一次的危急關頭,似乎都成為了最需要的那一刻。可她也隻是想一下,卻並沒有打開過。
帶著這錦囊在身邊,就像身負萬千智慧的懷真還活著一樣。
時至今日,她都無法相信懷真做了那樣的事情,然後自殺離開了人世。
砰。
突然一陣不小的動靜,打破了沉靜的秋天夜晚。
宮泠羽驀地坐直了身板,便見忘川一身是血的從門外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