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衣將手指葉芷的步搖放在桌上,道,“你以為你在屋裏扯鈴鐺那種方法隻有你一個人會麽?”
葉芷下意識的朝周圍看了看,可卻並未發現絲線鈴鐺之類的東西。
“別看了。”沐雲衣這次是真的笑了,唇角上揚,他的笑容能讓人如沐春風,“以前我也和你一樣,在房間裏到處用繩子掛滿鈴鐺,但是現在,我並沒有再用了。”
葉芷還未說話,沐雲衣垂了下眸子,片刻之後才道,“用鈴鐺這個方法,是師父教你的麽?”
師父……
這兩個字,給沐雲衣帶來的傷害極大。
多年前,她拒絕了他的感情,他傷心欲絕,可終歸還有一線希望,三年前,她死了,他心如死灰,隻守著這個她要的江山,三年後,有人說,她還活著,他滿懷希翼,但卻等不來她的一次相見。
第一次,沐雲衣感受到了葉芷的殘忍。
曾經,葉芷第一次帶他殺人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師父殘忍,隻知道那日師父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衫,在滿目的火光之中,兩人並肩而立,腳下的屍體堆積,可師父身上的那件白衣卻依舊皎潔如月,沒有沾染半點汙物,可自己臉上,卻濺滿了鮮血,可他當時卻是一點都不怕,隻因為有師父在!
那日,是花幸教的一次生意,不知是什麽人的一家八十三口被滅,這個生意,是葉芷和沐雲衣兩人完成的。
沐雲衣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殺人,那年,他才十三歲,僅僅十三歲!
葉芷不曾逼他拿起劍殺人,但他看到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女從血泊裏掙紮著站起來,手中拿著不知是誰的斷劍向葉芷背後刺去的時候,沐雲衣竟然一下子有了勇氣,手中長劍一揮,手起刀落,那少女像是一隻沒了翅膀的蝴蝶,身子軟軟的暮然垂地,鮮血濺了他一身。
溫熱,腥甜。
葉芷當時也並不做什麽反應,隻是看了沐雲衣兩眼,之後又投入了持續的血腥之中。
那時候,沐雲衣也不曾覺得葉芷殘忍。
可現在,此時此刻,他每每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其實並沒有死,三年以來她活的很好,心中竟然會忍不住的憤怒,第一次,第一次覺得葉芷其實是殘忍的!
她沒死,她活著,可她三年從未來看過他一次。
這三年,他是怎麽活的,沒有人知道,這三年,他後宮無一妃嬪,隻是因為他心心念念的隻有一個人,不願辜負!
但就是這麽不願辜負,如今卻讓人傷心不已。
葉芷不再看沐雲衣的眼睛,隻是淡淡道,“這些事情原本就不簡單,也並不複雜,時機若是成熟,師父自然會對你說這些事情,那些原因,你自然而然的也會清楚。”
沐雲衣看著葉芷,突而一笑,“我隻是想問問你,你用銅鈴繞房的這件事是師父教你的麽?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回答。”
葉芷也覺得自己的反應的確有些不對,一時間也不再說話。
過了片刻,清風繞過小窗入懷,沐雲衣看著葉芷繼續道,“踏雪肯定逃不脫你的手心了吧?你決定如何處置她?”
葉芷輕揉了下被踏雪打傷的手臂,深吸一口氣,道,“無論如何,踏雪是你的人,你想要如何就是如何。”
“若是以前的踏雪,說是我的人也不為過,畢竟是我的貼身侍女,可現在……”沐雲衣話音一轉,道,“你也知道了,這個踏雪並不是之前的那個,既然你也發現了,想要如何你拿主意就是。”
葉芷垂眸沉思,之後又道,“踏雪背後的人是誰你知道麽?”
沐雲衣冷笑了一聲,道,“人皮麵具能做的如此逼真的,除了鬼穀派的人還能有誰?”
“鬼穀派?”葉芷冷笑了聲,道,“是易瀟麽?”
提起易瀟,葉芷心中微微有些挫敗,當時她飲下毒酒之前,曾托人給了易瀟一封沾有毒藥的信,隻要他用手接觸到那兩張紙,就是必死無疑,可如今易瀟還活的好好的,葉芷心中深深的佩服易瀟的心機,這等小心謹慎,絕非等閑人物。
沐雲衣隨意的揮了下手,道,“易瀟是楚國第一謀士,也是鬼穀派的大弟子,但是這人皮麵具,估計不是出自他手。”
葉芷皺眉,道,“以易瀟的手藝,做出這樣的人皮麵具似乎並不難吧?”
“以他的手藝,自然不難。”說著沐雲衣的眼神突然變得陰冷,“但對於一個一天要睡十一個時辰的廢人來說,恐怕就有難度了。”
葉芷先是一愣,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麽,心中砰砰直跳,“你說,你說易瀟他怎麽了?”
看到葉芷突然有這麽大的反應,沐雲衣也愣住了,在他心中,他的這個師姐和師父一樣,平時都是一樣的淡然,就像是影子和本人的重合,現在這個天衣無縫的重合之中,卻出現了一條裂紋,讓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你……你和易瀟很熟?”
葉芷也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些不正常,便也穩了下心神,身子緩緩靠在椅背上,攏在衣袖間的手指抓住了椅子下鋪墊的那層狐皮的毛,一根根,都被葉芷手心中的汗濡濕了,“若是我和他相熟,我有怎能不知他現在的情況?”
含糊其辭,葉芷將這件事隨手推了出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撫了下衣袖,一雙眼睛無比真摯的盯著沐雲衣,繼續道,“你剛才說,易瀟一天要睡十一個時辰?是……怎麽回事?”
殿中金風細細,微風像是一雙極為柔媚的手,撩撥著人的心。
葉芷從沐雲衣口中知曉,三年前的楚國第一謀士易瀟現在竟然成了半死不活的廢人,一天要睡上十一個時辰。
這件事,勾起了葉芷對當年之事的回憶。
當年,兩人都是意氣風發,互相隱瞞自己的身份,對方也並不過問,月下暢談,飲酒作樂,就算是現在想想,葉芷也不會忘了易瀟這個朋友,哪怕他當年親口說要她的命!
這種幹淨純粹的感情,是最最讓人難以忘懷的,葉芷是,沐雲衣是,江蘺是,易瀟……怕也是。
可現在,這些事情都已成為往事,是且不能追憶的往事。
葉芷現在雖然已經複生,但是她絕對不會忘記,當年易瀟是如何笑著說出那句要了她的命的話,亦不會忘記她是如何蘸著混合了劇毒的墨汁,一筆一筆的在紙上寫下那封給易瀟的信!
現在沐雲衣說起易瀟變成了這樣的廢人,葉芷心中立刻沉了下,當初,她混合的那種毒藥雖是劇毒,但隻要醫治得當,再加上鬼穀派一直都有秘方,讓別人沾之即死的毒藥對他們來說,也未必就去見閻王。
那易瀟……變成這樣莫非是自己當年毒藥的後遺症?
想著,葉芷心中更是一點一點的涼了,她不敢再想下去,當年易瀟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變成一個……一個廢人之後他有什麽想法,若真的是因為自己的那副藥,自己……真的於心不安。
當年易瀟要了她的命,她也使計想殺了他,這件事無論是成與不成,她都有了這個想法,從那一刻起,兩人之間,就再無瓜葛!
而當中怕是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易瀟並沒有死,而是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半死不活的活著。
曾經和易瀟是很好朋友的葉芷很清楚一件事情,對於易瀟來說,他寧願去死,也絕不願意這樣活著。
這是一種折磨!
看葉芷出神,沐雲衣狹長的眼尾上揚,一雙黑眸愈加深邃,定格在葉芷臉上,“你在想什麽?”
葉芷回過神,看沐雲衣以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心中咯噔了下,然後微微平複了心中雜亂的念頭,眼睛也看著沐雲衣,道,“我在想,一個人如果三年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沉睡,他為什麽還能活著?”
沐雲衣身上雖然穿著錦衣華裳,但他似乎不太習慣這衣服的束縛,伸手拉了下上衣的領口,看著葉芷道,“沉睡並不代表就一定會死。”
葉芷微微一笑,唇邊的酒窩格外明顯,“可他是易瀟。”
別人睡著或許沒事,易瀟就說不定了,他的仇人不可少呢,如果這三年他活的安然無恙,這樣的事情,恐怕也說不過去。
沐雲衣一雙鳳眼微微眯了起來,輕緩上前一步,低下頭看著比自己低了幾寸的葉芷,聲音輕柔卻帶著一股狠意,“你方才還說你和易瀟並不相熟,為何現在又知道他那麽多的事情?”
葉芷挑了下唇角,抬起眸子,長長的睫毛上翹形成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我和易瀟不相熟是真的,但是師父呢?”
知道沐雲衣的疑心,葉芷索性將這些她無法說出理由的事情全都推到前世的自己身上,到時間即使沐雲衣發覺了什麽,這世上早就沒有葉芷這個人了,說句不好聽的,也算是死無對證。
葉芷對沐雲衣的心思分外了解,就是因為這份了解,所以她才敢放開手腳去做,不受任何羈絆。
果然,沐雲衣聽到葉芷提起‘師父’二字,臉上的表情整個都凝固了起來,微眯起的眼和那雙深邃的眸子似乎也定格了,眼神看著葉芷,一動不動。
又過了半晌,沐雲衣方才開口,聲音略略嘶啞,“那……你知不知道,師父當時和易瀟他,有什麽恩怨?”
葉芷默然,看來沐雲衣並不知道當年的事情,這樣也好。
若是讓沐雲衣知道她當年是為了讓他得到天下向易瀟借兵才賠上了自己性命,說不定還要惹上多少麻煩,這件事,暫時還是放下不說為好。
葉芷原本就覺得自己虧欠了沐雲衣,前世的性命是用來還他那份情意,今日重生,竟然依舊是逃不脫這份情債,因果循環的事情,誰都無法抱怨。